朝瑜凝神静气,丹田慢慢运转灵力。
师父千钧教她剑法时,并没有教过她实战中如何一对多,连一对一的技巧,都是朝瑜在千钧给自己喂招时悟出来的。
朝瑜看着朝自己劈刺过来的数把刀剑,招式参差不齐,其中无一人有灵力,很好,看来这并不是是一场必输之战。
当朝瑜把雷啸宗的所有弟子打倒时,自己丹田灵力所剩无几,身上有不少剑伤,没有灵力支撑的木剑也折断了。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少女额上滚落,流到脸颊伤口时,有丝丝刺痛,朝瑜皱了皱眉。
朝瑜用袖口擦掉脸上汗珠,忍着体内伤痛,走至雷东辰面前,握着断剑指着他的眼睛,眼神凌厉:“最后一遍,还我云光剑!”
雷东辰抬眼看着眼前红衣劲装的小姑娘,她因打斗发丝凌乱,汗湿的碎发贴在额前,面色因力竭和剑伤有些苍白,但眼中充满了倔强。
朝瑜容貌其实只有三分像她母亲朝宁,她姐姐朝瑾更像她母亲些,但现在加上朝瑜凌厉的眼神和执剑的姿势,雷东辰竟生出是朝宁拿剑指着自己的错觉。
十多年前他不配让朝宁剑指,今天自己又输给了朝宁的小女儿,雷东辰却有种此生无憾的安心。
“好,我还给你。”雷东辰道。
朝瑜见他神色认真,不像耍诈,于是收了断剑,平息体内窜动的灵力。
雷东辰没有食言,回屋拿了云光剑后亲自递到了朝瑜手中。
朝瑜拿过云光剑后,从围观人群中拎出卫文旭扔到雷东辰面前。
卫文旭趴在地上,抬眼讨好地看着朝瑜,奉承道:“小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呀?我刚才竟从你身上看到了几分你母亲的风姿……”
“你不配提我母亲!”朝瑜打断卫文旭的话,愤怒激得胸口气血涌动。
朝瑜咬牙将口中血咽下去,蹲身用左手抬起卫文旭的右臂,冷声道:“卫文旭输出去的东西,自然应该卫文旭自己还。”
卫文旭心里一紧,连忙挣扎。
“这只爱掷骰子的右臂,赔与雷宗主了!”朝瑜话音一落,云光剑出鞘,剑起剑落,卫文旭的右臂掉落地上,鲜血四溅。
朝瑜用袖口擦掉云光剑上的血迹,缓慢起身离开,任由卫文旭杀猪般的惨叫响彻云霄。
此后,朝瑜在平西镇的名声更差了,除了因之前放狠话被骂不知羞耻外,现在还多了弑父灭门、心狠手辣的称号。
但朝瑜不在乎这些,她只想修为再精进些,剑法再精妙些,这样才能好好护住姐姐了。
可在朝瑜十六岁的时候,朝瑾没有撑过那年冬天。
津州冬天历来不会下雪,那天却飘起了细雪。平西镇几乎所有人都出门欣赏这难得的景色。
但朝瑜没有,她的姐姐快不行了。
朝瑾也知自己命数已尽,她强打起精神,温声哄着朝瑜:“阿瑜,听说外面下雪了,你去替姐姐看看好不好看吧?”
听着姐姐这虚弱的声音,朝瑜哽咽着摇头:“没什么好看的。”
“多大了还哭?”朝瑾想伸手替妹妹抹去脸上泪水,可手根本抬不起来,只有指头能微微动弹。
朝瑜见状,忙抓起姐姐的手放在脸上,哭道:“姐姐……别丢下我一个人……”
朝瑾怆然,她也不想死,母亲早逝,父亲无情,妹妹得到的只有自己这里的一点点爱,若自己没了,阿瑜又该怎么办。
朝瑾知道,朝瑜一直拿自己当做好好活下去的支撑,那个爱哭的小娃娃,吃尽苦头渐渐长成能拿剑保护姐姐的小姑娘。她很怕自己死去后,朝瑜会撑不住。
“阿瑜。”朝瑾现在说一句话都很费力了。
“姐姐,我在。”朝瑜忙答道。
“你要……好好活着。”
“你若去了,我就拔剑自刎在你坟前。”朝瑜说着气话,好似这样,疼爱自己的姐姐就不会死。
“傻孩子……咳咳……”朝瑾被朝瑜的话气到。
朝瑜也发觉自己说得太过分了,连忙喂水给姐姐顺气:“对不起,姐姐,阿瑜不是故意的……”
“我怎会……怪你……”
“嗯,我知道姐姐最疼阿瑜了。”朝瑜轻轻倚在姐姐肩上,又怕压着她,便僵着脖子收着力。
“答应我……好好活着……”
朝瑜没应,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
“阿瑜……带着云光剑……离开平西镇……去太微山吧。”
“为何?”朝瑜不解。
“或者……去找你的师父……”朝瑾记得朝瑜曾告诉自己她的师父不见了。
“姐姐……”朝瑜心中悲戚,泪流满面。
“我枕下有两封信,一封给你,一封给燕屿川……答应我,好好活着,不然……不然我……”朝瑾强撑着胸中最后一点气,想努力把话说完,但声音越来越低,气息越来越弱,最后栽到在朝瑜怀着闭上双眼。
“姐姐——”朝瑜痛哭。
朝瑜料理完姐姐后事,本想自戕,却想起姐姐留下的信还未看。
于是朝瑜回到姐姐房间,翻开留给自己那封信。
“阿瑜:
当你看到此信,想必我已赴黄泉和母亲相见。
阿瑜别哭,我会在母亲面前好好夸一夸阿瑜的,毕竟阿瑜已经长成能保护姐姐的厉害姑娘了。
阿瑜,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为了我,也为了母亲。
我曾不解,为何来自天下第一修仙宗门太微山的母亲,会甘心困居平西镇。以前我以为是她深爱父亲,爱到可以舍弃自己本有的广阔天地。
后来,我在一次整理母亲遗物时,意外看到母亲在太微山的旧友寄来的书信,原来母亲早就看透卫文旭的虚伪迂腐。
她想过离开,但卫文旭以我为要挟,又逼着母亲生下了你,用这柔韧且无法用剑斩断的血脉,牢牢地将母亲拴在平西镇。
本来凭母亲的本事,带走你我不是难事,但小镇落后,镇民愚昧迂腐,他们无法从剑法上打败母亲,就生造各种谣言侮辱母亲。
而那卫文旭,任由镇上的流言蜚语攻击母亲,还说母亲未生儿子断他卫家香火,多次用此等荒唐的话语羞辱母亲。
他可曾还记得!是他卫文旭用花言巧语将母亲骗下太微山,抛弃所有,随他来到这偏远小镇!
云光剑可以斩妖杀魔,却挡不住刺入心口的恶语寒言。
在母亲最无助的时候,她的道侣卫文旭不但没有帮她,反而为了留下她,用各种难听的言语打压母亲,后来母亲走火入魔,剑心碎了,她再也拿不起她的云光剑了……
阿瑜,不要想着杀了卫文旭,他不配和母亲在地府相遇,也不配让你沾上杀孽。
若天道有理,必定会让他不得善终、不入轮回!
至于燕屿川,你不必怨他这么多年也未向我提亲。我和他的婚约其实是我设计促成,我不爱他,只不过想借燕刀门的势力,让云光剑宗不至于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罢了。
燕屿川除了无法彻底反抗父母外,他是个不错的人,正直坚韧,是平东平西难得的君子。
他给我写过很多信,哪怕我一封未回,他也没有抱怨放弃。
他会在纸上笨拙地诉说对我的爱意,也会为我描述他在津州各地历练时看过的异闻奇景,春日桃瓣、夏日莲子、秋日枯叶、冬日梅枝,他都给我寄过。如果我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我可能会爱他。
阿瑜,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母亲走出平西镇,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的阿瑜一定会成为九州最厉害的剑修!”
信纸上的字迹凌乱,笔力虚浮,不知姐姐病成那样,是该如何艰难握笔写下这么多字的。朝瑜想到此处,泪水又顺着未干的泪痕淌下。
朝瑜过了姐姐头七便动身离开平西镇了,她怕多看卫文旭一眼,便忍不住杀了他。
朝瑜带的东西不多,除了必带的云光剑,就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金银细软。
朝瑜没有告诉任何人,半夜便悄悄从后山出了云光剑宗,在出平西镇的必经之道上,她碰到了燕屿川,而燕屿川对于遇见自己一点也没奇怪。
朝瑜本想装作没看见,却被燕屿川叫住:“阿瑜。”
“燕少主找何事?”虽然姐姐让自己不要恨他,可朝瑜还是忍不住,若不是燕屿川这么多年都不来提亲,姐姐又怎会被平西镇的人嘲笑奚落那么久。
“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阿瑾一月前便让人传口信于我,让我注意你的行踪,她怕你……”
“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我知道你怨我没有向阿瑾提亲。其实,我是怕我娶她到燕刀门,却无实力保护她。九州大陆,大都以实力为尊。我刀法现在已经能胜过我父亲了,家中长辈也答应我娶阿瑾了,婚期定在明年二月初七,阿瑾也知道,但……”燕屿川刻苦学刀多年,再苦再累也没流泪过,但想起那个只见了一面便刻骨铭心的女孩,泪水总是不受自己控制。
但姐姐没有熬过这个冬天,朝瑜戚然。
朝瑜吸了吸鼻子,忍住哭意道:“我要去太微山。”
“九州第一修仙宗门?盛州太微山?”
“对。”
“盛州很远,你一定要小心。外面世界很大,也很危险。”
“我知道。”
“这是储物袋,你收下。”燕屿川从怀着掏出一个橙色荷包,递给朝瑜,“这需要灵力打开,津州州府的修士都用此物收纳物品,里面我装了一些你路上可能会用到的物品,不过都是我在黑市上买的,你用的时候注意甄别。”
燕屿川见朝瑜没有动作,便塞到她手中:“阿瑜,这些都是阿瑾拜托我做的,你收下吧,不然阿瑾泉下也会担心的。”
听燕屿川提到姐姐,朝瑜鼻头一酸,强忍泪水收下储物袋:“多谢燕大哥。”
燕屿川刚与朝瑜瑾定亲的时候,他常带东西来看望朝瑾,那时,姐姐让朝瑜唤他燕大哥。后来燕屿川因父母阻挠来得少了,朝瑜就改唤他燕少主了。
“阿瑜,伯母和阿瑾的墓冢我会守好的,你路上若是遇到难事,可以给我寄信。夜深了,你尽快找个地方休息吧,我先告辞了。”
“等等!”朝瑜叫住燕屿川。
“怎么了?阿瑜?”
“姐姐给你留了信。”朝瑜从袖口掏出那给封燕屿川的信。
这封信朝瑜已偷偷看过,信中只有一句话:
屿川,阿瑾来世再做你的妻。
燕屿川接过信,没有打开,而是珍重地放到贴近胸口的地方:“阿瑜,保重。”
两人朝不同方向离去,今夜的风并不大,却吹得二人都泪流满面,心口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