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颜堂

    刚迈进府门,兰花一阵风儿似的折进了兰老太爷的灵寿阁。

    灵寿阁是建在一汪清潭上的水榭,被兰老太爷用作喝茶下棋的地方,四周有绿松怪石环绕,环境清幽,颇有小隐隐于野之意。

    穿过前院,过一个石拱桥便能直接入内。

    “爷爷!”兰花咧起甜甜笑容,声音像银铃那般脆生生的。

    梨花木雕的轩牖边,满头银丝的老人正捧着本《道德经》,他抬起头,睁开浑浊的双眼,露出慈祥的笑容。

    亲切和善的小老头儿,不似平日不苟言笑的一家之主,倒像是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室内焚着百年沉檀,满屋子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沉水香雾。

    “大孙女回来啦!过来坐。”兰老太爷顺手拍了拍身边的椅面。

    兰花走过去蹲在老太爷脚边,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腿上。

    裙摆曳地,皱成朵凌乱的花,姿态乖觉而又娇憨。

    老太爷用粗糙的手掌一下下抚摸她的乌发。

    “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喜欢撒娇。”

    “你无事不等三宝殿,说吧,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兰花笑眯眯地答道:“自然是为了家中铺子的生意来找您呀。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您肯不肯答应。”

    兰花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想把生药铺改革成美容院的设想讲给了兰老太爷。

    她觑了眼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的严肃老头,心里打起小鼓。

    良久,传来两声浑厚的笑声。

    “成,就依你说的办!”

    她蓦地瞪大了眼珠,怔了怔。

    本以为会耗费一番口舌,提早就预备好了一箩筐的说辞。没想到这个老顽童竟如此爽快地答应了。

    她兴冲冲提裙跳起来,去捞案几上的紫砂壶,兰老太爷笑眯眯看她手忙脚乱,旋即拍掉了她准备煮茶的手。

    “茶技还是没长进!”

    兰花努努嘴,攀上老太爷枯瘦的胳膊,撒娇道:“爷爷,孙女还有件事情想要麻烦您。”

    兰老太爷花白的眉须一挑,等待她的下句话。

    兰花嘿嘿嘿干笑两声,往桌案上铺了张宣纸,捻起他惯用的紫豪,双手献上,做出“请”的姿势。

    老太爷握笔沉吟片刻后,气沉丹田,朗声道:

    “潇潇有奇术,可以驻颜老。

    富贵她所愿,能得无限好。”

    说罢信手挥毫,洋洋洒洒写下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驻颜堂。

    回到自己房中,兰花捧着老太爷亲笔题的字爱不释手。

    她嘻嘻一笑。

    得来全不费工夫。

    看来铺面改造的工程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本来生药铺还有不少伙计,生意每况愈下后陆续走了大半,只剩下几个懒得挪窝儿的。

    他们也不干活,却好意思腆着脸领工钱。

    兰花瞧着这几个“站着茅坑不拉屎”的闲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寻了个由头,只留下了个需要养家糊口的老仆,其余的全部扫地出门。

    时间紧任务重,她恨不能将自个劈成三瓣。

    人手实在不够,她一人分饰三角,老板伙计外加账房先生,剩下的杂活则交给了绿箩和奎叔他们。

    可喜可贺的是,终于紧赶慢赶在月底将驻颜堂改造完毕。

    *

    三月,草长莺飞,千花如锦。

    兰花挑了个良辰吉日,驻颜堂正式开张了。

    也不知是谁放出来的小道消息,听说今日兰家娘子会亲临参与剪彩。

    世人皆对美有着趋之若鹜的孺慕之情。

    铺子外早已聚满了围观群众,人声鼎沸,整个甜水巷被堵的水泄不通。

    由于场面过于火爆,还惊动了都虞候大人。他老人家唯恐发生踩踏事故,专门派了几个今日休沐的禁军来现场维持秩序。

    驻颜堂可谓男女老少通吃,爱美的小娘子、讨美容经的妇人、最多的还是那些有钱有闲的纨绔公子哥。

    甭管会不会进门消费,大家都想一睹汴京第一美人的绝世容颜。

    若能有幸博得美人一笑,花几两银子又何妨。

    猗兰院内,梳妆台前。

    兰花不疾不徐地往高梳的宝髻中斜插了支缠丝莲花金步摇,对镜视了视,还觉不够富贵,又添了两只珍珠排钗,一左一右衔在云鬓两侧。

    驻颜堂前人山人海的场景被家丁报喜似的在府中大肆宣扬。

    春桃年轻气盛,最是耐不住性子。

    在她的第八遍念叨下,兰花终于登上了驶向驻颜堂的马车。

    辘辘车声由远及近,一辆帛壁容盖的马车缓缓停在路边。

    沸腾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无数道视线定格在兰家的马车上。

    驭车的老仆置稳脚踏,架起一支胳膊。

    最先下来的是三个圆头圆脑的小丫鬟,她们颇有规矩的在车身旁一字排开。

    神秘梦幻的锦纱帏帘掀起,清脆悦耳的环佩叮当声灌入众人耳中。

    美人还未露面,只听这声音便可产生无限遐想。

    为了今日这喜庆日子,兰花特意穿了条秋香色的对襟襦裙,外面罩了件荼靡红的长褙子。绦带紧束,显得腰儿极细。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一位光彩荧荧,容颜艳如苕花的年轻娘子探身下了车。

    她噙着笑,扶着老仆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站定在题有驻颜堂三个字的匾额下。

    兰花在那一站,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手术刀都拿得稳,这种小场面对她来说就是洒洒水。

    她绘声绘色地向众人介绍了驻颜堂新推出的玉容面脂和独家招牌重睑术,语气有条不紊,仪态落落大方。

    说罢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海碗开张酒一饮而尽。

    虽说大雍朝贸易繁荣,朝廷甚至开坊市支持子民做生意。可商人依旧摆脱不了士农工商中位居末尾的地位。哪怕是富家一方的巨贾,在文人士大夫眼中也是上不了台面的行当。

    眼前这位容色无双的兰花老板,如此抛头露面定会惹出不少流言蜚语,却也不失为女中豪杰。

    众人沉默一瞬,而后爆发出如雷贯耳的掌声和吆喝声。

    兰花满意地勾勾唇,比她预期的还要好。

    正欲转身走进铺子,人群中倏忽传出一道粗野的声音。

    “焕亮祛黄,小眼变大,我呸!世上哪有这种灵丹妙药和奇术,兰花娘子想骗大家兜里的钱可以直说,不必煞费苦心编得天花乱坠诓我们!”

    兰花身形一顿,复又转过身。

    凌厉的眼风扫过高声叫嚷的男人,转瞬即逝,面上又恢复了盈盈喜色。

    男人被她的目光刺了一下,心底发虚,眼神似有似无的躲闪。

    这人似乎有点眼熟,正想着,奎叔哈腰附在她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难怪呢,原来是对面丑婆婆药铺家的大傻儿胖海。

    兰花眯了眯眸子,不自觉挺直了腰板。

    她端着泠泠嗓音说道:“这玉容面脂是我亲自调配,经过七七四十九道工序的提炼。独家秘方乃商业机密。既然你如此愤愤不平,我便只好将其中奥妙透露予你。”

    “秘方囊括羊脂、白芷、珍珠粉、零陵香……顺嘴说的几位药材,都是珍贵无比,可见我这面脂用料是下了血本的。重睑术更是精妙绝伦,耗费多年才得以习成。”她越说越戚戚,干脆捻起帕子佯装拭泪,“原就是小本买卖,赚个成本价,为的就是让在座的兄弟姊妹们能得个好容貌!焉不知有些居心叵测之人容不下我这小娘子……”

    点到为止,剩下的也不必再说下去了。

    先前被煽动的人全部倒戈,冲着胖海龇牙咧嘴,为兰花打抱不平。

    一个珠圆玉润的妇人啐了一口,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黑了心肝的东西!欺负到弱女子头上,看老娘不收拾你!”

    胖海脸红得似猴屁股,重重跺了跺脚,捂着耳朵就要跑。

    “哎,等等!”兰花笑眯眯叫住了他。

    “我观这位小兄弟皮肤粗糙,面呈菜色,不如试试我家这个玉容面脂?我赠送你一个疗程,共七贴。权当交个朋友,以后也好互相帮衬帮衬。”

    哼,玉容面脂是她绞尽脑汁按照现代的面膜研制而成。连续敷一周,城墙厚的脸皮也该薄一层了吧。

    她眼波瞟向到对面又迅速收回,胖海汗流雨下,看得出她已知晓自己是故意来捣乱的了。

    胖海也很无奈。

    他是被外婆赶鸭子上架派来的,心知自己几斤几两,只对吃喝玩乐门儿清,别的啥也不会。纵使百般不愿意,可长辈的命令难违,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没捣成乱不说,还被兰花怼得哑口无言,平白遭了别人一堆白眼。

    还好兰花娘子面慈心善,没有当众揭发他,不然自己往后可没法做人啦。

    他讪笑几声,巴巴接了兰花赠与他的玉容面脂,诚恳地说:“兰花娘子,你可真是个好人!”

    兰花冲他潇洒摆摆手,扭头进了驻颜堂。

    三个小胖丫见识到兰花今日这般不输男子的气魄,心里对她更添三分崇拜。

    又心道不对,她们姑娘论巧思、论眼界、论胆识,种种皆远胜于男人。

    这时,心思细腻的杜若问道:“姑娘把玉容面脂的秘方当众说出来,就不怕有别家效仿咱们吗?”

    兰花捏捏她疑惑的小肉脸,笑道:“仿呗,能仿出个七分相似算他们厉害。”

    其中最关键的龙血和蜂皇浆她可一个字没透露。这些知识是她上辈子多年混迹美容行业积攒下来的宝贝。

    龙血树的血竭具有生肌收敛之效,再佐以润肤滋养的蜂皇浆,两味药相辅相成,用于敷面可令人润泽好颜色。

    铺门大开,外面的人一窝蜂闯进来,几大箱玉容面脂瞬间售空,一天的营业额抵上以前一个月的了。

    直到起更的梆子声敲响,仍有源源不断的客人进店。可面脂早已售罄,卖无可卖,只好被迫打烊。

    不然就单单冲朝廷取消宵禁这一条,兰花说什么也要卖货卖到三更天。

    唯一有些惆怅的是,她那重睑术始终无人问津,空有一身本领无处伸展,她对着账本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也罢,医美这事儿本就具有风险,古人谨小慎微惯了,一时接受不了也可以理解。

    “能用物理方法变美就别动刀子。”

    也是她从前当美容院长时对每个女孩儿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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