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巷

    寒风吹过门庭,兰花慢悠悠出来,后面跟着大丫鬟绿萝。

    “前面带路罢。”

    桂嬷嬷早就被冻得没了脾气,连声“嗳,嗳!”道。

    桂嬷嬷轻车熟路地在庭院中穿梭。

    三人顺着一条通幽的曲径往大宅深处走,兰花一边走一边打量,尽力把各院的方位印进脑中。

    路过一片波光粼粼的锦鲤池和重楼叠月的楼阁,来到了处光景最好的院子。

    大门上方用金丝楠木匾额题着四个大字——芝兰拱秀。

    意在此宅的主人是品格高尚,风雅有德之人。

    这便是兰府的前院正厅。

    也是整府上下权力最盛之处。

    刚到门口,就听见五花八门的声音从厅内传出。

    有哭诉求情的、有唉声叹息的、有两头劝架的、还有隐忍不发的。

    兰花提裙迈入,对厅内众人款款行了个揖礼。

    好嘛,又来了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人齐了,好戏可以开场了。

    吴氏见女儿来了,一下子有了指望。

    拿出屡试不爽的招数。

    她抬手用帕子拭泪,抽噎道:“潇潇,快去劝劝老太爷,你弟弟快被他老人家打死啦!”

    兰花微一愣神,潇潇?

    她的小字竟冥冥之中与穿越前的大名相同。

    见女儿不搭理自个儿,吴氏焦急地搡了她一把。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兰花都不喜别人随意对她动手动脚,除非是她心怀好感之人。

    她用余光瞟了眼赤膊跪在地上的年轻男子,与她长相肖似的英俊面孔上写满执拗。

    袒露的后背上有三道血淋淋的棍印,虽未皮开肉绽,但的确下手不轻。

    兰草有所察觉,两人对视一瞬后又将头撇去一边。

    兰花心底一嗤,小小年纪气性还挺大。

    她望了眼坐于上首的老太爷,布满沟壑的脸上呈现威严之相。

    但心里却对第一次见面的老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现代的她亲情淡薄,父母离异后各自组了新的家庭,整个学生时期依靠街坊邻居的接济和补助金过活。

    后来凭借高超的整形技术挣了大钱,给帮助过她的邻居一人发了一个十万块的红包。

    兰花施施然走到老太爷身边坐下。

    吴氏见状,又带领身后的几个婆子闹起。

    而兰花的父亲兰老爷则在一旁事不关己地摆弄鲁班锁。

    兰老太爷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悄摸递到了孙女手边。

    兰花微讶,强忍着笑意摸了一小把。

    祖孙二人在此起彼伏的泣喊声中嗑起瓜子来。

    兰花算是听明白了,兰家祖上靠开生药铺起家,世世代代挣得了偌大一分家业,在汴京城众多商户中也称得上是响当当。

    可今年不知怎的,生意愈发难做,收益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生药铺就要关门大吉。

    老太爷召集全家来商量对策,怎料家里个个都是些不靠谱的。

    她弟兰草是个武痴,非要整个铁匠铺造出十八般兵器。

    至于她爹么,沉迷做手工无法自拔,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和木头厮混。

    吴氏和一帮婆子没完没了的唠叨,非要逼着老太爷把家中铺子让给她那好大儿。

    声调越来越高,话也越说越难听,老太爷岿然不动,兰花心里仿佛烧起团火。

    她忍无可忍,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摔,起身说道:“既然爷爷不放心,不如把铺子盘给我。”

    “娘,我也是你的孩子,铺子在谁手里不重要,能挣到钱才是王道,别最后落得个家道中落,吃饭都揭不开锅,您说是不是?”

    “况且我说的是租,可没打算要跟弟弟争这间铺子的所有权。”

    但吴氏显然还不满意,“虽说是租,可老太爷偏疼你,自然会把租金放低,算下来你平白无故得了间铺子,这对二郎实在不公!”

    快要被人遗忘的兰草拽了拽吴氏的裙角,嘟囔道:“娘,我没打算用铺子挣钱,只想造兵器罢了。”

    被儿子这么一噎,吴氏没话说了,负手坐到椅子上。

    兰花盈盈一笑:“自然不会让弟弟吃亏,爷爷从我孩提时便开始筹备嫁妆,每年都会添上一笔,逐年累计想必已然攒了不少,扣除铺子第一年的租金,剩下的悉数补给爹娘和二郎。”

    这事还是午膳时冷不丁从春桃口中听来的。

    一席话毕,吴氏两眼放出金光。

    兰老爷懵懵地说:“我不要……”话没说完,就被高氏一胳膊肘堵回口中。

    还跪在地上的兰草拧眉不言语,他向来搞不懂大姐的所作所为。

    *

    折腾了半日,兰花陪老太爷用过晡食后回了她那猗兰院。

    浴房内早已备好了香汤和澡豆,她望了望风,出溜一下滑进水中。

    热气蒸腾,洗去一身疲乏,兰花舒服得伏在浴桶边阖上眼打起盹来。

    见浴房那边没了动静,绿萝隔着屏风问:“姑娘可需要我伺候您擢发?”

    兰花稍稍坐直些,懒声道:“不用,你们三个早点下去休息,明日还得早起随我出门。”

    绿萝答了声是,领着杜若和春桃剪去卧房内的大半烛芯,只余几处要紧地方燃着昏黄的烛火,不至于漆黑一片却很适宜安寝。

    诸事妥当后,三人退了出去。

    兰花用搭在桶壁的沐巾擦干身子,换上雪青色素纱寝衣,清清爽爽地钻进被窝。

    寝衣已提前用香料熏过,由内而外散发着淡淡清香。

    脑中浮现出今日发生的所有事。

    一下子跳出来许多从未见过的家人,身边还多出三个倚仗她生活的小胖妹。

    自己还一时脑热揽下了开店做生意的瓷器活。

    然而她好像没有拿那金刚钻。

    等等,也许她真有!

    她裹着柔软的锦衾在床上滚来滚去,心下有了主意。

    未来的日子颇具挑战呀。

    余香绕枕,灯烛憔悴,心神也渐渐轻盈,兰花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

    一夜无梦。

    天刚蒙蒙亮,兰花精神抖擞地推开屋门,撸起袖子叉起腰。

    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喊道:

    “绿萝杜若春桃,你们醒了没有啊!”

    惶惶然从隔壁厢房窜出来三道肥肥的身影。

    春桃头顶的小揪揪歪七扭八,显然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三张胖脸上还挂着睡痕,气喘吁吁问道:“姑娘,你平时五日里有三日都要赖床,今儿个怎么起这样早?”

    兰花扯了把春桃的脸皮,“今日本姑娘有大事要做!”

    哈气连天的三人端来了水盆和托盘伺候兰花梳洗打扮。

    托盘上摆放着巾帕、胰子、茯苓牙粉和一根柳枝制成的牙刷。

    兰花兀自叹了口气,这柳枝牙刷实在太过粗糙,她昨日揩牙时差点牙龈出血。

    只可惜现在条件艰苦,容她忙完这阵子再慢慢想办法。

    用过朝食,兰花携三个小胖丫穿过连廊,故意在主母院外的垂花门前停留片刻,然后大摇大摆地出了家门。

    她自知模样招人,取了只单罗纱幂篱戴在头上,恰好遮住大半容颜。

    兰家铺子位于汴京城西,在一条名叫甜水巷的商业街内。

    甜水巷什么买卖都做,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各类商铺数不胜数。

    甭管是上青天还是下九流,只要您价钱到位,再腌臜的活计也有人抢着干。

    每日人流如织,鱼龙混杂。还好不远处就是殿前都指挥使司,禁军坐镇无人敢过分造次。

    据说都虞侯陈大人十分喜欢吃巷尾孙家的攒馅肉馒头。

    兰花用了一晌午时间对甜水巷做了一番实地考察。

    轻松得出了自家生药铺面临关张的原因。

    整条街算上她家,共有一十六家跟药有关系的商铺。

    最红火的有四家,由东到西,分别是鹤年居、银孩儿医馆、丑婆婆药铺、刘大壮正骨行。

    其中独占鳌头的是丑婆婆药铺,恰好就在兰家铺子的正对门。

    能有客人才怪了。

    兰花回到自家药铺,店内一派冷清。

    她取了纸笔临窗而坐,街外熙熙攘攘的叫卖声环绕耳边,内心反倒沉静如水了。

    她一边思索一边把心中所想写于纸上。

    丫鬟们去邻铺买了几碗丁香小馄饨回来打尖儿。

    兰花挥手招呼她们过来坐。

    “你们来的正好,吃饱后帮我一起清点铺里剩下的药材。”

    三人同时动作一滞。

    踟蹰片刻,杜若轻声说道:“姑娘,那些药材已是二手货,就算转手出去也不值几个钱的,何必为了几个铜板子劳神费力。”

    兰花眨眨眼,“谁说我要卖了?”

    她扬起下巴,面带骄矜,眸中闪烁清泠泠的波光,问道:“假若有位精通医理的女子,她说可以用药理或刳割术的方法来改善面部缺陷之处,从而起到驻颜和美容的效果,你们愿意一试吗?”

    春桃跃跃欲试,狂点头,“世上还有这等变美的法子吗?”

    兰花勾唇,“当然。”

    在变美这方面,她可太有发言权了。

    绿箩托腮凝神,若有所思道:“可何为刳割术呢?奴婢可从未听说书先生提起过呀。”

    兰花显然心中早有答案,气定神闲地与她们解答。

    “药理驻颜,并非什么稀罕事,无非是精心挑选些具有美容养颜功效的药品,以内服外调的方式使皮肤保持健康之态,更甚的可达到美白嫩肤的效果。”

    见洗耳恭听状的三人眼神殷殷地望着她,继续说道:

    “刳割术则是颇有讲究——”她故作神秘,话音顿了顿。

    春桃心焦似的拉起她的腕子左右摇摆,“好姑娘,快别跟我们卖关子啦!”

    兰花抿了口热茶润嗓,拢袖正襟危坐,活像私塾里准备教书的先生。

    “鲜少有人的五官可堪称完美,譬如眼小塌鼻,兔唇龅齿,面部瘢痕恒久难祛。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模样标志会为人提供无数隐形捷径,细想一下,就连招马夫都是长相周正者价高,可见有个好模样的重要性。”

    “刳割之术,简而言之,就是对面部需要改善处的再次雕琢。割开皮肤瓣膜加以矫治,再用针线缝合,待皮肉长好,无疤无痕,便大功告成啦。”

    三个丫鬟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但脸上的雀跃骗不了人,兰花瞧着她们仨很是可爱。

    主仆四人整理完铺子里的药材,天色已然暗了。

    月上枝头,夜空清寒不见痕。

    兰花叫她们买了点饼子充饥,边吃边往家走,一路上脑筋转的飞快。

    想重新振兴药铺,用保守的“争不过就加入”的传统办法必然行不通。

    要创建属于兰家独一份的产业,这招牌得别出心裁,独领风骚。抢占整条甜水巷的商机。

    脑中一道白光闪过,兰花猛然拍了下脑门儿。

    “家里的药铺生意是时候改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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