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花芸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等到晚上李老四回来之后,花芸姑便带着四七,跟着李老四进了屋。

    “芸娘?”李老四一边坐在床上脱鞋,一边疑惑地看向一大一小两个女人。

    四七的眼睛从李老四黝黑的面孔,挪到他粗壮皲裂的脚上。

    这一个月见惯了庄稼人的模样,还是不得不承认,李老四更显老些,因为他是家里干活最多的人,又累,却又在这个家里讨不到什么话语权。

    花芸姑说:“老四,我想把这个孩子送走。”

    李老四停下动作,抬头,望着花芸姑通红的眼眶,语气柔了下来:“芸娘,是不是我娘又跟你说什么了?你要是想留下四七,就别管她,我们关起门来,自个儿养女儿。以我李老四的能力,还不至于养个女儿都费劲。”

    花芸姑含泪,笑着摇摇头:“娘她没说什么,只是我想通了。”

    李老四沉默半晌,问:“四七这么小,能送去哪儿?”

    “我大兄他总是盼着要个女儿,一直未能如愿,正好四七是个女孩,过去可能……”花芸姑眼里又有雾气朦胧,那种四七看不懂的情绪快要满溢出来,花芸姑却仍旧说了下去,“过去可能过得还要好一些。”

    想到只见过一面,长得阴柔俊气却总是摇着扇子莫名发笑的大舅哥,李老四迟疑:“大兄他们……”

    “就这样定了吧。”花芸姑说,“老四,明日一早,我便带四七去镇上,然后找人将她送往大兄处。”

    “这一路遥远,我陪你去,芸娘。”

    “没事,我自己去,正好也去镇上把这几日采的药草卖掉。”

    这一次,李老四的沉默持续了更久更久,他沉沉道:“嫁过来,苦了芸娘了。”

    “我才要感谢夫君,若不是夫君予我一个家,芸娘至今还是孤苦伶仃一人。”

    花芸姑和李老四对视,四七眼睛一会儿在这个人身上,一会儿在那个人身上。

    按照人类的审美,花芸姑其实长得不算漂亮,但在村里也是一等一的清秀娘子。只可惜身子骨弱了些,也只能捡不太费劳力的活计来做。

    相比较之下,李老四就丑多了,虽能力强,也只比花芸姑大四岁,但两个人却看起来像是差了辈。

    四七知道花芸姑和李老四在村里很多人的眼里,是不相配的,毕竟聊八卦的时候,谁也不会想着避着孩子,四七一边干活,一边听了不少他们家的八卦。

    比如花芸姑是几年前,李老四从河边捡到的孤女,彼时花芸姑甚至名字都忘记了,但不过一个月,她的大兄花荆厌就找上门来,一身绫罗绸缎的富贵气派,把村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谁也不知花芸姑和花荆厌谈了些什么,只知道等看起来就不好惹的花荆厌一走,花芸姑就嫁给了李老四,从此花家人再也没来过,花芸姑也没回过门,花家似乎全然不会管自家的女儿会不会在李家受苦。

    现下,花芸姑要为了同样是孤女的四七,去找她那个阴柔可怖的大兄,李老四翻来覆去,烙了半晚的烧饼,才算睡着。

    第二天一早,天色才刚蒙蒙亮,花芸姑就叫醒在小床上睡觉的四七。

    四七睁眼的瞬间,眼神清明,表情镇定,好像没有睡过一般。

    花芸姑一点疑虑都无,似乎见怪不怪,她给四七穿上衣服,轻声道:“四七,去了外祖那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想想娘跟你说的话。”

    四七默不作声地点头。

    花芸姑摸她的头,发丝触手,有些微的枯燥,那是四七这一个月劳作的结果。

    花芸姑指尖微颤,道:“娘知道你是好女儿,四七会成为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儿。等你长大了,娘就来接你。好吗?”

    四七又点点头。

    花芸姑将四七牵着,跟还在睡梦中的李老四告了别,便出发去找每月都要进镇上一次的刘家大爷。

    付钱,上牛车。

    一路上从星子点点,走到了天光大亮,一行三个人都不说话,和山间小路一样寂静。

    只有快进镇子的时候,花芸姑才让四七躲在她的背篓里,不要出声。

    下了牛车,又跟大爷寒暄一番,花芸姑便背着四七前往了药铺。

    花芸姑有一双辨认草药的慧眼,连村里的赤脚大夫都没有她厉害,被问起来,花芸姑推脱说自己只会认,不会治,也幸好还有这样一个处理药材的本事,否则就真在李家吃白饭了。

    但如若现在有人见到花芸姑,会发现她全然不像在村子里时不多言语的温婉性子,变得更沉,更悄无声息,好似一道青烟。

    药铺已开张有一会儿了,花芸姑进去的时候,里面有来进药材的学徒,正在查看成色。花芸姑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绕过他们,进到最里面打算盘的账房先生面前。

    “老先生,我这里有一味药想要卖。”

    账房先生头也不抬:“收药去管事那儿。”

    “是一束上好的榆钱,先生还是看看吧。”

    算盘声停滞,账房先生抬眼,端详了花芸姑片刻,起身道:“娘子与我来。”

    四七蹲在花芸姑的背篓里,听着花芸姑跟账房先生单独进了一间屋子,又说了一些意味不明的话,然后账房先生才拨开掩在四七头顶的杂草。

    见到四七的一瞬间,账房先生的胡须微颤,笑道:“娘子说笑了,这哪里是榆钱,分明是芍药。”

    花芸姑镇定道:“如若我说,这孩子的将来,既可以是乌头,也可以芍药,先生可信?”

    账房先生深深地看了花芸姑一眼,又将四七掩盖起来。

    “娘子想要什么?”

    “我姓花。”

    “……原来如此。”账房先生的语气沉了下去。

    花芸姑继续说:“虽然晚了几年,但这孩子送去,也可了大兄心愿了。”

    “能不能了,不是娘子说了算。”账房先生说,“娘子请回吧,老朽知道该如何做。”

    “……芸娘在此,谢过先生了。”

    四七一直睁着眼睛,听花芸姑关上门出去,又在外间领了银钱,然后彻底消失在门外的人海中。

    等人走了,账房先生才又把杂草拨开,见到的便是四七仰着脸,好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天真模样。

    账房先生苍老的脸变得严肃,他盯着四七,问:“你叫什么名字?”

    “四七。”四七开口还是土话。

    账房先生说:“你可知你娘把你卖了?”

    四七歪头。

    账房先生盯了她很久,若是寻常孩童,已经在他陡然压下来的可怕气势里害怕起来,但四七好像没心肝一般,一动不动,同他玩起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

    最后还是账房先生率先扭头,捏着鼻梁,深吸一口气:“罢了。也幸好不是个哭闹的性子,接下来你就在屋里,哪儿也不要去。”

    四七没做声。

    账房先生说:“还呆在里面干什么?”

    四七撑着背篓跳出来,把挂在她身上和落到地上的草全部捡起来,又丢了回去。

    一番动作,看得账房先生眉头直跳,直觉这肯定是个刺头。

    他又嘱咐了一遍不准出去,也不准乱翻屋子里的东西之后,关门、锁门,离开,不知道往哪儿去了。

    四七脑海中响起之前花芸姑与她说的一句话:在没见到花荆厌之前,尽量少言语。

    四七想,好像也没有能说话的途径。

    她环顾这空没有窗户的屋子一周,最后走到榻上躺下,闭眼。

    昨晚听李老四烙饼,搞得她也没睡好。

    人类确实脆弱,睡眠不足也会痛苦。

    -

    四七猛然睁开眼睛。

    两人的脚步声也正好停在门前,开锁。

    四七翻身坐起来。

    门推开的一瞬间,四七看到了一张万分惊艳的脸。四七发誓,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过最好看的人。

    站在门口的,是个身高八尺的青年男子,容貌昳丽,身形瘦削,一身深紫色的长衫却显风流。再加上他头顶并未束发,只是随意地挽了挽。这让他手中羽扇轻扇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有迎风俏立之姿。

    四七看到他的时候,他也看见了四七。

    他含着笑轻摇羽扇走来,腰间环佩便叮当作响:“倒是机警。这便是我那出嫁的好妹妹,送我的好女儿?”

    账房先生紧跟在身后,拱手行礼道:“回禀家主,此女并未验过资质,还不知……”

    男子用羽扇挑起四七的下巴,眼波流转,轻佻道:“既是妹妹送的,不用验了。”

    “是。”账房先生没有异议。

    男子说:“你叫四七?”

    四七没有动弹。

    男子又笑着说:“我是花荆厌,你母亲的哥哥。你可以叫我舅舅,但我更喜欢你叫我大兄。”

    四七想了想,说:“大兄。”

    花荆厌说:“那就走吧,让大兄看看,你到底是榆钱,还是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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