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陆衍回到侯府，直往蘅芜院去。
暖阁。
冯玉蓁坐在塌几边正专心致志地看账本，时而提笔标注。
之前还剩了些没看完，她准备尽快弄好后交到侯夫人那边。
身旁的桂月瞧了眼时辰，问：“夫人，可要摆饭了？”
冯玉蓁让她先去准备。
过了小半会儿，门口有人进来，冯玉蓁以为是桂月去而复返，方复抬眸去看，来的人是几天没见人影的陆衍。
冯玉蓁微微惊讶，问：“世子下值了？”
陆衍“嗯”了一声。
那晚马车上的对话陆衍脑中还有印象，他不自在地以拳抵唇轻咳了声。
“今晚我在这里用饭。”
冯玉蓁愣怔半瞬后应下来。
反正每次厨房端上来的膳食自己一个人也用不完，加副碗筷就行了。只是她有些不明白陆衍在消失几天后今日怎么又想起过来蘅芜院。
陆衍慢步走过去，坐在冯玉蓁身侧。
他拿起一本桌上堆着的账本，大致翻了两页，目光渐渐从排排数字移到身边女子心无旁骛的面容上。
他的妻子生的明艳，平时她总是穿持重些的深色衣衫生生将她的容貌颜色下压了几分，近些日子以来，她开始重新穿起新婚时见到的鲜艳色彩的衣裙。
屋内点了灯，女子精致的侧颜映着光，头微垂，目光专注地落在手上的账本上，明艳的脸庞融合了专注娴静的气质，变成了春水般的柔情。
陆衍不自觉放低声音，问：“母亲这段时日在教你熟悉府内庶务？”
冯玉蓁点点头，“这几日我在看府里的账本。”
“可还应付得来。”他又问。
冯玉蓁一想后回：“刚开始看的时候有些地方不明白，看多了便懂了。”
这些账务她以前处理过，大致记得些，一开始有些生疏，后面就得心应手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了两句便静下来，而后又各做各的，互不打扰，一时间屋内气氛静谧。
下人不多时便将晚膳送了进来。
饭桌上，陆衍突然开口道：“今日早朝时，陛下任命我为路州巡抚。”
冯玉蓁并不惊讶，毕竟前世陆衍也曾下派路州任职，好像数月就回来了。
陆衍有几个月不在府中，想想怪开心。
不过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
冯玉蓁做出一副讶然的神色，眉头轻蹙道：“路州离上京遥远，陛下怎么会将你派到那么远的地方任职？”
她已经在脑海中开始幻想陆衍不在府中的日子，自己该怎么潇洒度过了。
冯玉蓁现在负责侯府的一部分事务，除此以外，三珍阁那边有些决策也需她来敲定，虽然事情多，可她却甘之若饴，觉得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很充实。
陆衍看眼女子和以往相比明显带了些愁容的面色，内心有些许茫然。
这些时日以来他能明显感觉到妻子对自己的日渐淡漠，可现在自己要离开侯府，妻子看上去又有些不舍。
他解释道：“路州巡抚的位置现在空缺，朝廷一时抽不开人手，暂时让我顶上，顺便去地方历练，等后面有合适的人选再调我回京。”
这是托词，具体原因目前还不好给她讲述。
冯玉蓁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路州偏远，世子千万要好好照顾自己，妾身不能陪你同去，便让妾身为世子收拾行装吧。”
陆衍垂眸不语。
冯玉蓁只当他被自己一时感动到了。
饭后，冯玉蓁问陆衍今夜是否要歇在蘅芜院。
陆衍道：“我还有一些需要交接公务的公务没处理完，这几日我都歇在书房。”
冯玉蓁贤妻般理解地点头。
实则心里舒了一大口气。
“那我去给世子收拾衣裳。”说完，她便要提步往里间去。
“不急，明天也可以收拾。”陆衍唤住她，坐在桌边，看眼身旁的位置，示意她也坐过来。
看着对方一副要聊家常的样子，冯玉蓁心里纳闷。
她讪讪坐过去。
陆衍看看她，似随意般找个话头，问：“嫁进侯府这半年，你可想家？”
听到他这么问，冯玉蓁内心更觉得怪异了。
前世两人分道扬镳的那五年先不提，单单前面三年，陆衍可从没问过她想不想家的问题。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时摸不清对方到底要说些什么，冯玉蓁只好先回答他这个问题。
“自然是想的。”冯玉蓁同他深邃眼眸对视一眼，“世子应当也知晓，妾身幼年时爹娘就去世了，这些年妾身一直在祖父母膝下长大，同他们感情深厚。”
原本女子嫁到男方家的第三天需要带着夫婿回门探亲，向娘家人回馈夫妻感情良好。
但因着两地路途遥远，回门就省了。
她自侃似的笑笑：“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出过扬州，走过最远的路，应该就是嫁来上京了”
她回答的很认真，说的也是一直憋在心中的心里话。
陆衍看来，她是半年未见到亲人，其实算上前世，她已有八九年未见到祖父祖母了，前世冯玉嵘受封进京时姐弟俩倒是见过数面。
想到冯家出事后祖父托人送来的那封让她先保全自己的书信，冯玉蓁心中一抽。
祖父祖母十分疼宠她，临到末了还在为她考虑，可自己呢，却没有能力救下他们，只能眼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流放边疆。
她借窗户吹进来的风迷了眼睛有些不舒服，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湿润。
她在等一个时机，或许还需要一年半载，她就能与陆衍和离，去扬州见祖父祖母。
怀着这个期盼，冯玉蓁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陆衍将妻子方才的小动作收入眼底，一贯淡漠从容的眼神多了几分晦暗。
离开前，他留下一句话。
“三日后，夫人和我一起动身去路州吧。”
冯玉蓁瞬时呆住原地。
等她回过神时，陆衍已经走远了。她不死心地又问了问身旁的桂月，“刚刚世子说的什么？”
桂月挤眉弄眼，嘿嘿笑道：“世子说让您陪他一起去路州上任。”
冯玉蓁差点晕倒当场。
第二日早上，冯玉蓁去厨房煮了一锅银耳雪梨汤。
她先盛了一碗给桂月尝尝味。
“夫人怎么想起下厨了？”
桂月端着热乎乎的小汤碗既受宠若惊又有些惴惴不安。
受宠若惊的是，这是她家夫人第一次下厨熬出来的银耳雪梨汤，夫人端出来的第一碗竟然是给她喝的，这让桂月很感动。惶恐也是因为这一点，新人才下厨做出来的菜品往往效果欠佳，桂月不敢想汤里的味道会有多么的奇怪。
冯玉臻期望听到她的评价，“桂月你尝尝。”
桂月看眼冯玉臻亮晶晶的眼神，心想死就死吧，只要夫人高兴就好。
她突然有了壮士断腕的决心，一鼓作气喝下一大口。
咦？
刚刚吞的太快了，只品尝出一股甜香。
又抿了小口，咂巴咂巴嘴里的味儿，银耳甜软滑润的口感在口中弥荡。
桂月瞪大了杏眼，“夫人，银耳汤好好喝！”火候也刚刚好。
没想到夫人还有做厨子的天分，第一次下厨就做出这么美味的银耳雪梨汤。
“好喝就行。”
原本她是不会下厨的，前世长居蘅芜院那几年，闲来无事，她便培养出了种花做菜的爱好，厨艺一般，但这银耳雪梨汤可能是因为她当时身体不怎么好时时感染风寒，经常给自己熬着喝的缘故，味道做出来竟也还不差，滑润甜香也不腻。
冯玉蓁舀了一盅银耳雪梨汤放进食盒，准备和桂月去荣好堂。
走在过去的路上，脑中想起了昨日陆衍说的那番话。
陆衍怎么会让她陪同去路州呢？这也不符合前世的轨迹啊，还是说她戏演的太过了，让陆衍误会了她舍不得他走，所以干脆就把她带一起了？
这一不符合陆衍的一贯的做法啊。
到了地方，门口的小丫鬟见到冯玉蓁有些讶然。世子前脚刚离开，世子夫人就过来了。
但侯府下人的本分就是不乱嚼口舌，埋下头认真做事就好。
她领着世子夫人进去。
“儿媳给母亲请安。”冯玉蓁站在厅堂中间，恭敬行礼道。
侯夫人夫人见到她过来，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梢。
“这几日听到夫人时常咳嗽，银耳炖雪梨可润肺止咳，我便下厨煮了一盅，您尝尝味道如何？”冯玉蓁又道：“还有药方子我也一并写了。”
“你亲自做的？”侯夫人未想到冯氏会下厨。
冯玉蓁点点头，“以往闲来无事，自己摸索着学的。”
桂月将手上的食盒和药方转交给孙嬷嬷。
侯夫人一点头，意有所指道：“可真是巧了，我才和人说完话，这会儿正好口有些干。”
孙嬷嬷用小碗将汤盅里面的银耳雪梨盛了些出来，递到侯夫人面前。
侯夫人先舀了小勺尝了下味道，汤汁绵绸，银耳吃起来滑润，并着雪梨的清甜，整个汤品喝起来甜而不腻。
侯夫人满意地点头，又舀了一勺尝进嘴里：“吃起来甜度恰到好处，小厨房做的为了追求香甜可口，往往放的糖比较多，却忽略了雪梨本身带的有股清甜。”
冯玉蓁松了口气，连忙笑着道：“母亲要是喜欢儿媳以后常给您做。”
她今日过来是想走走侯夫人这边的路子，陆衍想让她去路州，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不过只要侯夫人这边想留她在府中。陆衍那边也不好说什么。
侯夫人将剩下半碗汤放在桌上，用帕子轻轻擦了下嘴，看着下首的冯玉蓁，问：“汤也喝了，该说说你今日来我这儿干什么了吧？”
“什么也瞒不过母亲。”冯玉蓁陪着笑，手心出了些汗，一边问：“母亲可知陛下委派世子担任路州巡抚的事。”
见侯夫人点头，冯玉蓁才继续道：“昨儿世子来蘅芜院的时候，让儿媳随着一同南下。”一边说着，她还悄悄打量侯夫人的面色，“儿媳想着，世子是去路州有正事处理，我跟着去的话，一来我对那处不怎么熟悉，恐怕会耽误世子的正事，二来，母亲才将府中的一些庶务交由我处理，我也想111”
侯夫人显然未料到她来求的竟然是这件事，面目一顿后道：“合着你们夫妻俩私底下还没有说通，一个早上过来和我说这两天先不要给你安排事务，去路州时顺道和你一起回扬州省亲，另一个又说不去。”
回扬州省亲？
去路州好像是要路过扬州，两地相隔并不是很远。
昨夜闲谈时，陆衍问过她是否想家，可冯玉蓁怎么也不曾想到陆衍话里的另层意思是要带她回扬州省亲。
侯夫人：“本来女儿家成婚后几日是要回门一趟，如今世子要南下路州，可以顺道陪你回门省亲，上京和扬州两地相隔甚远，日后再想见到你的家人，怕是要等上许久了。”
冯玉蓁嘴唇轻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侯夫人又道：“我也不是什么心狠之人，府里的事务我目前还忙得过来，不至于因为这点拦着不让你回家。”
意思是让她再想想。
从侯夫人的荣好堂出来后冯玉蓁心底还是茫然的。
旁边的桂月语气兴奋：“夫人，我们可以回扬州啦，您不高兴吗？”
对啊，能回扬州和祖父祖母阿弟团聚是她心中一直所想的，怎么会不高兴呢？
陆衍和侯夫人的举动让冯玉蓁有些茫然的受宠若惊，前世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情，如今，她未有提及，就有人给她安排好了。
如今其中滋味无法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