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

    此话一出,连裴暄身侧引路的侍女都忍不住抬眼瞧了瞧慕熹。

    慕熹今日一反常态,这令青玉十分疑惑,正打算以汤药要凉了为由提醒她,却听见裴暄淡淡地回道:“过几日是太后寿宴,宫里递了帖子,我顺路送过来。”

    慕熹有很多想问的话,譬如他到底为何会来救自己,又譬如他能否帮自己找找阿婵,但她又忽而想起眼下是她十七岁那年,并非上一世被软禁后形容枯槁的那段时光,于是满腹的话语也只能化作一句:

    “……好。”

    她抿了抿唇,在心中安抚自己,不要急,慢慢来。

    慕熹唇畔复又浮起一贯的得体笑意,说道:“送给夫人的汤药要凉了,叨扰表兄,还望见谅。”

    八月仲秋,正是桂花的时节,连拂来的轻风都携着金桂的淡淡香气。

    裴暄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略一颔首:“告辞。”

    言罢,与她擦肩而过,踏上了往外走的那段连廊。

    待人走远了,青玉这才上前关切地询问:“娘子……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慕熹摇了摇头,朝她莞尔:“没事,走吧。”

    她这般说了,青玉便不好再多问,小心翼翼地拎着食盒跟着她进了内院。

    自永平侯失踪起,慕熹就开始为梦魇所困。起初她也以为那些不过是一时的梦境,可永平侯确实带回了江氏之后,她便明白这些是真实发生过的。

    当务之急,是找回妹妹阿婵和丹砂姐姐。

    慕熹思忖得入神,转过那道连廊,差点撞上了前面的人影。她俶尔抬首,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青玉提着食盒行了礼,口中唤道:“侯爷。”

    来人身形颀长,身姿挺拔,着了一袭绯色锦袍,正是永平侯陆屿。

    慕熹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如今的陆屿比起记忆中要年轻许多,少了几分久居高位的威势,更多的是世家贵族中常见的风流纨绔,一双漂亮的凤眸里满是漫不经心的随意。

    若是以往,慕熹见到他会有些紧张,甚至会有几分期盼。毕竟陆屿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有永平侯的爵位在身,而她亦如长安的少女一般怀春,更何况陆屿是她未来的夫君。

    只是如今……

    慕熹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不管她如何讨好,陆屿的眼里始终都不会有她。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在意这些。

    她规规矩矩地行过礼,便要越过他往主院去。

    然而陆屿脚步一错拦住了她的去路,问道:“阿月昨日吃了你送去的糕点,夜里起了一身红疹,慕娘子不该解释一下吗?”

    慕熹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淡淡地回道:“我并未送过任何糕点给江娘子。”

    陆屿长眉一拧,质问道:“不是你,那会是谁?”

    慕熹忖了忖,想起了这是怎么回事。正如裴暄所言,再过几日便是太后生辰,宫中办宴,自然邀了永平侯府的人。陆屿想带上江月一起,但裴夫人素来不喜江月,于是在送往江月屋里的糕点中做了手脚,江月起了红疹,自然便不好前去宫宴。

    可她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

    “侯爷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慕熹蹙了蹙眉,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倦怠,轻叹了口气,又道,“我还要侍候夫人服药,就先失陪了。”

    言罢,转身带着青玉离开。

    陆屿愣了一瞬,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眸静静地打量了她的背影一番。在他的印象里,慕熹总是谨小慎微的,面上挂着几分讨好的笑意,即使心里再不悦,也会仔仔细细地藏好,不会显出半分。

    他显出若有所思的模样,随即抬步跟了上去。

    裴夫人的贴身侍女红玉迎了上来,口中说道:“劳烦慕娘子了,每日都煎好药送过来。”

    “不碍事,本就是我的一番心意。”

    慕熹唇畔笑意清浅,示意阿桃将放着药盏的食盒递给观月身后的小丫头。

    红玉正要引着她往里走,一转眼又瞥见陆屿,连忙行礼:“侯爷来了,老夫人已梳洗好,正等着呢。”

    陆屿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去看一旁的慕熹,而是径直往里走,一边问道:“阿娘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红玉本以为他是与慕熹一齐来的,见此情形面上的笑意又是一僵,但她很快便恢复如常,回道:“多亏了慕娘子日日煎好药送来,大夫昨日来诊过脉,说是已经大好,今儿再服完这一剂便痊愈了。”

    “好。”

    陆屿点了点头,又顿住脚步,偏过首瞥了立在原地的慕熹一眼:“愣着干什么,进来。”

    青玉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欣喜的神色,这样看来,侯爷心里还是有娘子的。

    她扯了扯慕熹的衣袖,眨了眨眼。

    慕熹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这太奇怪了。虽说她记性不算特别好,记不起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可记忆里的陆屿十分专断自负,笃定这件事里有她从中作梗,对她愈发冷淡,甚至没过多久便搬出了侯府。

    是她记错了吗?

    又扯了扯她的衣袖,慕熹按下心中的疑惑,跟着他们抬步进了屋内。

    屋里早有侍女们摆放好各式早膳,侍立在一旁。

    裴夫人已梳洗穿戴好坐在桌边,脸上气色也好了不少,一瞧见慕熹便笑了:“来了,坐吧。”

    慕熹还未应,一旁的陆屿已然开了口:“昨日阿月用的糕点,是阿娘送去的?”

    裴夫人唇边笑意一敛,望向他:“是我,怎么了?”

    陆屿又道:“如今阿月浑身起了红疹,大夫说是中毒。”

    “是我让人下的毒。”

    裴夫人气定神闲地承认,又反问道,“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来问我?”

    陆屿抿了抿薄唇,剑眉略蹙:“阿娘何必如此针对她?”

    裴夫人将手里的玉箸猛地拍在桌面上,厉声质问道:“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如此忤逆我?”

    她大病初愈,如此疾言厉色,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陆屿沉默不言,慕熹只好上前轻缓地拍了拍裴夫人的肩背,好让她顺气,又劝道:“夫人当心,才刚好些,莫要气坏了身子。”

    裴夫人抬手抚了抚慕熹搭在她肩上的手背,缓了缓气,这才继续说道:“陆家三代为官,又有功勋,虽比不得那些世家士族,可也算是清贵人家。与慕家的婚事,是你祖父定下的,熹儿日后便是永平侯夫人,容不得你乱来。”

    慕熹余光瞥见陆屿睨向她的一眼,意味不明,却让她浑身一凛。

    天地可鉴,她可没和裴夫人说什么谗言。

    屋里侍候的婢女全都屏声静气,慕熹也垂了眸不去看陆屿,她只觉得这会子自己不该说话,一时间氛围凝重。

    “母亲!”

    屋外传来的轻快语声打破了几乎要凝固的氛围,立在一旁的红玉悄悄地松了口气,连忙迎了上去。

    “二娘子来了。”

    身着霞色衫裙的身影欢快地跳了进来,口中不住地嚷嚷着:“我起晚了,都怪兰玉姐姐不叫我!”

    裴夫人一听见,立时喜笑颜开,笑意里含着无奈地道:“姝儿,你已经及笄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陆姝进了屋子,一如既往地窝进裴夫人怀里,见到陆屿,面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来,奇道:“阿兄?你鬼混回来了?”

    陆屿轻“嘶”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胡说什么呢。”

    陆姝并非裴夫人所出,生母乃是妾室陈氏,不过陈氏身体不好,陆姝便也一直抚养在裴夫人膝下。陆姝被娇宠惯了,是个跳脱的性子,见此也不生怵,朝陆屿做了个鬼脸。

    慕熹不自觉地翘起嘴角,却又听见裴夫人说道:“你啊,什么时候能和熹儿一样稳重。”

    陆姝挪到裴夫人身边,抱着她的手拖长了音调撒娇:“我哪能和熹姐姐比呀——”

    慕熹嘴角的笑意一僵。

    她自然不是生下来便如现在一般稳重,早在四年前,阿耶阿娘还在的时候,她也是和陆姝一样,可以随意朝人撒娇、无忧无虑的。

    慕熹再次感受到了陆屿望过来的视线,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扬起娴静得体的笑容回望了过去。

    这一次,反倒是陆屿不甚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奇怪,这可太奇怪了。

    不过慕熹也不太在意这些,据她所知,江月此番中的毒并不重,只是起了些红疹,过不了几日便会自行消除。或许陆屿也是知道如此,并没有在此事上多费口舌,问过安后又离开了。

    “熹儿。”

    慕熹听见裴夫人唤她,面上又挂上柔顺的神情,回道:“夫人。”

    裴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性子,温婉乖巧,比不得外头那些狐媚子惯会讨人欢心。可九渊是你未来的夫婿,你总要费些心思在他身上的。”

    慕熹默了默,最终还是道了声:“是。”

    陆家三代为官,本应是天子近臣,上一任家主陆烨更是获封镇远大将军,戍守北疆,当今圣上的皇长子又由陆贵妃所出,一时间风头无两。然而就在十年前,陆大将军战死沙场,圣上赐下永平侯的爵位以作抚恤。

    慕熹本以为,以陆氏如今在朝中的局面来看,应当与世家大族联姻,更能在朝中立足。然而她当初刚入府时,裴夫人很快便接纳了她,连同陆家与慕家的婚事。

    慕熹侍候裴夫人用完汤药便出了院门,却又瞧见了陆屿的身影,原来他并未离开。

    不待她说话,陆屿已然开了口:“太后寿宴那日,我会回府,届时你和我一同前去。”

    慕熹闻言脚步一顿,心中不免疑惑,面上却只是莞尔,语气平淡地说道:“侯爷,这样不妥,我与阿姝同去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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