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人入眠5

    历史上有无数惨痛的经验教训证明,如果你想成功偷袭一个人,就别在动手前放狠话。

    褚月识话音未落,程梦岐便动作轻巧地后撤,游刃有余地避开了瞄准他脑袋的致命冰锥。

    “你想毁灭世界?!”

    “我不想,”褚月识道,“但我也不喜欢别人擅自揣测我的想法。”

    “如果你不满意,我们可以再谈谈……”

    “呲啦——”无形的风刃划破程梦岐的侧腰,新鲜的血色顿时染红湿透的白色T恤,不断蔓延。

    “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

    “等你死了之后托梦给我,我们像今天一样在梦里谈,”褚月识油盐不进,“不过我有恩必报,以后清明会给你烧纸钱的。”

    平心而论,程梦岐的身手已足够矫健干练,完全超越了人类应有的水准,但在梦主为所欲为的主场内,仍然差得远。

    她站在原地微笑着,对程梦岐所有惊慌失措的咒骂和求饶都充耳不闻,直到对方终于体力不支,身形一个不稳,下一秒,找到破绽的冰锥便捅穿了他的小腿,令他狼狈地摔倒在地。

    “我把灯给你,把灯送给你……”程梦岐趴在地上,声音嘶哑、两眼通红地说,“我也可以给你我的力量和知识……和你签订无法撕毁的契约……求求你饶我一命……”

    没有应答。

    巨大的冰锥在半空中凝聚,然后毫无征兆地轰然砸下,程梦岐吃力地就地一滚,还是被砸断了肩膀。他闷哼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身体整个蜷缩起来,喘息带着哭腔,好像已经绝望了。

    “还要继续?难道这具皮囊彻底烂掉也没关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褚月识抬起脚,似乎想要下一秒就踩到程梦岐脸上去,但她咬了咬牙,还是放弃了,在原地踱了两步:“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但能不能别把我当傻子糊弄?”

    “你现在还是狂躁谵妄的状态吗?”程梦岐小心翼翼地轻声问,“你觉得好一点了吗?”

    血迹溅在苍白得过分的脸上,整个人发着抖,显得他格外虚弱。

    见他演得如此沉醉敬业,褚月识叹了口气,单刀直入地说:“你知道自己这次错在哪吗?这是唯一的机会,如果你现在不问,我以后永远都不告诉你。”

    程梦岐盯着褚月识,脸上精彩纷呈的复杂表情渐渐淡去。

    他看起来十分动摇。

    不过还好,他没有纠结太久,一分钟内就做出了决定,若无其事地坐起身,面无表情地问:“我错在哪?”

    “如果我回答你,你会报答我什么?”

    “如果你回答我,我也回答你。”程梦岐说。

    褚月识满意地点点头,说:“你根本不是守夜人。”

    她说得极笃定,程梦岐淡淡道:“显而易见,小姐,没有守夜人能够正面抗衡怪谈。所以我也不算骗你,这盏灯的确比怪谈副本的金钥匙更珍贵。有它在,你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从永无止境的生死怖畏中解脱。”

    他竟还没放弃这盏该死的灯的推销大业。

    “你也是这样对赫莱尔说的?”

    “不,他和你完全不一样……他很相信我。我给了他一支笔,”程梦岐嘴角翘起,“他可高兴了。”

    褚月识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骗子。”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程梦岐说,“我从来没有对谁说过假话,包括你。我只是没有把真话说完。”

    “这就是骗!”褚月识斩钉截铁道,“如果我收下这盏灯,和你的契约就自动成立了吧?”

    “当然,”程梦岐道,“如果你将手伸入火中,会得到火的烙印;如果你接纳我的力量,会得到我的烙印。即使你只错在此生从未见过火焰,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随着程梦岐胡搅蛮缠的话语,他手边灯中的火焰猛然暴涨,骤然消失不见。然后,男人将手腕反转,掌心向上摊开,那朵明亮温暖的赤红火焰便如花一般盛开在他的掌心。

    “这才对……”褚月识喃喃道,“‘它’明明将光当成视线,却唯独害怕这盏灯。因为这盏灯不是真正的光源,而是你。你逼他在我面前现身,也是为了吓唬我,博取我的信任吧?”

    “小姐,我说了我很有原则的,”程梦岐道,“那个人——‘赫莱尔’,他拼尽全力找到了你的梦,想要带你走。我才是那个不速之客。但你不得不承认,我看起来比他更像大学生,对吧!我还特地说了寝室的呼噜笑话呢。”

    “带我走?”褚月识皱眉,“他不是已经、已经变成怪谈了吗?”

    “嗯……他的确是怪谈,但在他不失控的时候,他仍然是个守夜人,”程梦岐说,“他知道我盯上了你,所以费了大力气清醒过来,想要救你。”

    “守夜人也会变成怪谈?”语句的尾音高高扬起,意料外的事实让褚月识手脚冰凉。

    “又让你误解了什么吗?真不好意思,”程梦岐那双并不水汪汪的黑沉双眼愉悦地弯起,“当你问我‘为什么’,而我没有回答‘因为’的时候,说不定我只是无视了你的话,在转移话题呢?”

    和那篇保姆守则的陷阱如出一辙的恶劣。

    “你说因为我的梦很危险……!!”

    “所以才要让你醒来,”程梦岐将两只手摊开,然后缓缓地握紧了其中一只,“我已经告诉过你,普通人即使死亡后变成怪谈,也如堕幻梦,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守夜人知道,他们会一直醒着,一直挣扎,一直痛苦。小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形容那种浸润心脾的美味才好。”

    褚月识闭了闭眼,开始后悔刚才那一脚没能踩爆程梦岐的脸。

    “噢,我好像忘了告诉你,”即使褚月识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程梦岐却好像犹嫌不足,补充道,“所谓的‘守夜人’,就是医治‘梦蝶症候群’的唯一方法。只要守夜人带走患者的噩梦,疾病就会痊愈。但这些额外的负担会使他们加倍折磨,让他们在失控变为怪谈时更危险。”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成为守夜人,事实上,愿意成为守夜人的才是少数。

    能凭借自身意志在梦中醒来的人必然精神强韧,被噩梦蚕食的速度远比普通人慢得多,只要他们按时通关副本,稳定住精神内核,就不会变成怪谈,寿命几乎与常人无异。

    即使不得不动用能力,只救最亲近的几个亲人朋友不就足够了吗?何必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以身犯险。

    不知何时,山间的风雨已停,天色却依旧漆黑如夜,仿佛白昼从未到来。

    “越想要拯救他人,双手便沾染更多鲜血;越试图向善,便越堕向恶。承受他人的痛苦,无法得到任何谢意,反而被永世放逐……小姐,如果这不是一场十全十美的悲剧,我不明白什么才是。”

    虽然已经见过程梦岐好几面,也见过他嬉笑怒骂,甚至痛哭求饶的生动模样,但唯有此时,褚月识才感觉到披着人皮的怪物那并非表演,而是真正的、唯一存在过的情绪——他十分快乐、沉醉。

    胃里像是燃着一团火,烧得她眼前血红一片。

    但她仍然清醒,并且冷静。

    不要被激怒,她无声地告诫自己。想想办法……褚月识,想想办法。

    “你和赫莱尔订下了怎样的契约?”

    “这可是商业机密,小姐,”程梦岐说,“所以,我到底错在哪?在你之前,我还从来没有被识破过。”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你家真的在山顶吗’?我不明白,”他皱了皱眉,“我暗示过你要回家,既然你铁了心要到山顶去,就说明——”他突然睁大眼睛,恍然大悟。

    “哈哈哈哈,”他像二人第一次见面那般打量着褚月识,笑意盈盈地说,“小姐,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你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褚月识看着他殊无笑意,冰冷如毒蛇的双眼,没有回答。

    “小姐,你会成为守夜人吗?”

    “我会。”

    “那你要和我签订契约吗?”这只是一句例行公事的询问,就像与开场白对应的结束语。没有人会在头脑清醒、不受蒙蔽的情况下与程梦岐这种怪物立约,除非她疯——

    “好啊,”褚月识说,“我和你签订契约。”

    哇哦,失礼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程梦岐说,“但我猜,你要的不是那盏灯。”

    “不错,我不要灯,”褚月识直直与他对视,神色中没有任何一丝惧怕或愤怒,望着他冷漠的眼睛,“我要你。”

    “多浪漫啊,”程梦岐说,“那小姐要给我什么呢?”

    “我会送你一个全世界最为盛大、必定前所未有的噩梦,”褚月识道,“如果我没说错,你四处诱骗新生的守夜人签下契约,就是为了控制他们,品尝千万个噩梦凝成的精华。但我仍然是其中最特殊的,不是吗?”

    “空头支票打动不了我,”程梦岐说,“毕竟我可是在卖自己啊。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小姐?”

    于是褚月识哼笑一声,说:“你还记得那三个看雨的游客吗?”

    程梦岐眨了眨眼,默了两秒,才道:“嗯,怎么了?”

    “他们是我的父亲、母亲和妹妹。”

    “啊……是吗?”

    “这里什么都没有,是因为这里根本不是我梦境的最深处,”褚月识用诱骗一般的语气说,“我有无论如何都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痛苦,甚至连你的暗示都失效了。你想尝尝吗?”

    她知道他会上钩的。

    由好奇心与残忍构筑出的恶魔对“秘密”与“痛苦”毫无抵抗力。

    她看着他,程梦岐却突然指了指山道旁竹林的深处:“褚月识,看那边。”

    褚月识扭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竹林的深处有一只毛色纯黑,几乎与暗影融为一体的鹿——或者说是像鹿的某种东西。

    它的体型大得惊人,简直像一辆重型卡车,四肢却并不笨重,线条修长而优美。它的头上生着如同锋利剑丛一般危险的角,但其间流动闪烁的赤红亮色又令人联想到冲天的火焰。

    像是察觉到了褚月识的注视,它转过身,向她走来。而它经过行过、四蹄踩踏过的空间,如脆弱的玻璃一般寸寸崩裂扭曲,纷纷化为虚无。

    直觉在惨叫示警,本能拼命地薅着冻僵的神经,却依旧动弹不得。

    “现在你知道了,”程梦岐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是‘梦魇’。”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睁开眼,翻身坐起。褚月识惊魂未定,伸手关停烦人的闹钟,心悸感仍未消散。她按开手机屏幕,其上显示的时间赫然是中午十一点,星期六。

    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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