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人入眠2

    风迎面吹来,施加在脖颈上的力道消失,柔软的发梢挠得人脸颊发痒。

    这大概就是安全的信号,但褚月识却没有反应,仍然僵着身子,面无表情地转过街角,越过马路,奔向附近的小吃街。

    时间太晚了,夜市早已结束,街上空空荡荡,但路灯仍然亮着。

    月光被灯光盖了过去,不再分明。

    褚月识在灯下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回魂般茫然地四下张望着,缓缓坐在街边脏兮兮的长椅上。她望着不远处的建筑群,高楼沉默漆黑的影子绵延起伏,仿佛人造的山峦。

    紧握的手心里,染满了暗红的、干涸的血,是她下楼梯时抓住扶手带来的痕迹,不知道究竟属于谁。同样,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只好闭上双眼,反复深呼吸。

    “看来你还是做了噩梦。”

    记忆和愤怒一同涌上心头。褚月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猛地弹起,想要扯住对方的衣领,却被轻巧地躲开。

    她单刀直入地问:“为什么你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

    “你和那东西是一伙的吗?”

    “它们不和任何人一伙。”

    “但你知道它会出现。”

    “我还知道明天会下雨呢,急脾气的小姐,”悄无声息现身的路人对指控不以为意,“你看见规则了吧?”

    “保姆规则?”褚月识当然记得。

    如果不是有那篇规则,她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是‘笨蛋也看得懂的保姆级规则’,”路人纠正道,“那是我写的,所以四舍五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听明白的话就友好一点,放开你怀里的刀。”

    褚月识毫无被看破的心虚,随意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臂,横在胸前。

    “我不相信你。”她抬起下巴,神色阴沉。

    “不,你相信,”对方的语气中有一种令人恼火万分的理直气壮,“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你究竟是谁?”褚月识转移话题。

    “你问我的名字,还是我的身份?”路人顾左右而言他的本领炉火纯青,“比起不合时宜的社交,我更想听听,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舌尖轻轻抵住上颚。

    窄口的玻璃罐倒转,未曾厘清就被迫塞入罐中的思绪相互推挤掣肘,反而没有一颗能够落下。褚月识有些恍惚,再回神时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下了眼泪。

    “我知道了。”路人点头。

    “你知道什么了?”她尴尬地皱眉,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这很奇怪,毫无道理,她从来没有这么多愁善感过。

    “如果你依旧有兴趣,”路人抬头望了望漆黑一团的天色,“我现在的名字是‘程梦岐’,一个守夜人。再待下去会很危险,所以,你该回去了,小姐。”

    这并非劝告,而是命令。

    我没有能回去的地方。褚月识试图张口,却发觉自己无法发出声音,甚至动弹不得。心下一惊,她开始慌乱地拼命挣扎,然后睁开眼,坐了起来。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惊魂未定,伸手关停烦人的闹钟,心悸感仍未消散。她按开手机屏幕,其上显示的时间赫然是中午十一点,星期六。

    第二天。

    “我在卧室?”

    掀开棉被,迅速翻身下床。褚月识发现自己穿着新买的鹅黄色睡衣,头发凌乱,床边是被踢乱的拖鞋。她跑出卧室,检查书房、客厅、玄关。

    电视机被拔掉的电源线好端端插在插座里,水果刀放在茶几上,运动鞋摆在原处。阳台的窗帘没有拉,大敞着,和窗外明媚澄澈的蓝天相映——看来今天不会下雨。

    昨晚十二点,她应该正与冯青漪聊天,然后突然遇到了危险。但手机的通话记录显示,褚月识拨打的最后一通电话,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二十,下班前与同事的交谈。

    危险的夜晚仿佛梦影,未在白日留下任何痕迹。

    她干脆翻出一本笔记本,将自己昨晚与冯青漪的对话内容、电视屏幕上浮现的规则,以及神出鬼没的“程梦岐”全部记了下来。最后,她写下“守夜人”三个字,圈起来,还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不知为何,相比于“它”的确存在所带来的恐惧,褚月识竟更不愿意认定“它”其实不存在。

    因为,存在就是存在,不是吗?

    咬着嘴唇想了想,她在客厅焦躁地来回走了两圈,拨通冯青漪的号码。

    “喂?呃,哦,褚、褚月识?”

    这不是冯青漪惯常的语气和开场白。

    褚月识叫了一声:“青青?”

    另一头的冯青漪焕然大悟般□□一声,嘟嘟囔囔地打翻话匣子:“诶呀,小识!怎么那么早,我都没醒呢,还在想谁给我打的电话……”

    “已经九点了,”褚月识松了一口气,“你平时不是起挺早吗?”

    “前几天太忙了,把我累得半死,现在还好困。”冯青漪说着,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咂咂嘴。褚月识听着动静,完全能想象出她瘪嘴皱脸的表情,不由得笑出了声。

    “那你昨晚肯定睡得很早了?”

    “当然。昨天我吃完饭就歇了,连剧都没追。”

    两人说笑一阵,褚月识心中却阴云更甚。

    “你知道吗?”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话题,“昨天我遇见了个怪人,真是吓死我了。”

    她低头看着手边的笔记本,将昨天与“冯青漪”说的故事完完整整地再讲了一遍。

    “是不是因为黑眼圈?”没心没肺的发小哈哈大笑,“你从小就这样,压力一大就失眠。”

    屏住呼吸,褚月识轻声道:“哪有……”

    “笃、笃、笃”,有人礼貌地敲响了房门。

    心情十分复杂,介于“松了口气”和“怕得要死”之间。褚月识短促地哼笑一声,伸手抓起茶几上的刀。

    昨晚的一切果然是真实的。

    “青青,你还在吗?”她没想到自己能这样冷静,喜悦甚至盖过了惊恐,“等会儿如果你听到有什么不对,帮我报警。”

    冯青漪吓了一跳,声音顿时清醒许多:“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

    笃笃笃。敲门声快了一些。

    现在是白天,如果光线是“它”的眼睛,她将无处可逃。可是为什么要做这么无厘头的尝试?毫无道理。为什么要开门?毫无道理。

    毫无道理!

    “小识,你不要吓我!”冯青漪连声音都在发抖。

    “别出声。”

    褚月识握紧刀,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一条缝。

    “你好,快递,”门口,穿着崭新宝蓝制服的快递员递出深棕色的方正包裹,“因为电话一直占线所以直接上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她看起来十分年轻,半长不短的头□□染成浅金色,露出的两只耳朵上有扎过耳洞的痕迹。

    她神色有些紧张,笑容勉强,不停眨着眼睛,语速很快:“那个,只是问一下哈姐,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小区今天是有什么事吗?怎么都不接电话也不开门?”

    褚月识低头,快递员脚边的小推车里堆着许多还没能送出的包裹。

    “可能是不在家。”她答。

    “不是,他们都在,”快递员摇头,“你们小区隔音不好,我听见里面有人尖叫,但就是不理我。还有几个人直接拿东西砸门,大喊大叫让我滚的,快递也说不要了。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可能他们都做了噩梦。”褚月识的声音愈发轻了。

    “……啊?”

    “我也不知道。不然这样,刚好我要出门,等会儿顺道帮你问问物业?”

    快递员眼前一亮,又腼腆道:“真的可以吗?这些包裹怎么办?”

    “随便,反正现在没人愿意签收。”

    “那我先下去了,”快递员拖着推车,按下电梯下行键,“我在楼下等你啊姐。”

    “你要不要走楼梯?”

    快递员笑容有一瞬僵硬,看看满当当的推车,又看看褚月识认真的表情:“啊?”

    褚月识眼看着她的神色犹疑起来,像是有些后悔开口向她求助。

    “没什么,”她改口道,“应该不会有事的。”

    关上门,手机另一头,冯青漪茫然地问:“所以、所以是没事吗?”

    “我没事。对不起,吓到你了吧。”褚月识安抚道。

    握紧拳头,她想起昨晚逃离小区时,手上沾染了来源不明的血迹。之前她满脑子只想到自己,但快递员表述的异状让她产生了另一个可怕的猜想。

    如果遭遇怪物的不止她呢?

    仅凭那篇语焉不详的保姆规则,她不信所有人都能安然无恙。

    然而,若真有人死了,难道居民们还只是闭门不出吗?

    迅速整理衣服、绑好头发,她抓起一顶鸭舌帽戴上,把包甩到背后,从楼梯间下楼。不出所料,楼梯间也像褚月识的房间一样,恢复了正常。

    但当走到楼底,褚月识刚刚落下的心再次高高悬起——说好要等她的快递员不在。

    门口没有快递车,两架厢式电梯全部停留在一楼,方才从楼梯往下走时,褚月识也没有遇到任何人。她低着头,不愿多想,若无其事地走出居民楼,眼睛却忍不住左顾右盼。

    旧小区里租户少、业主多,住着许多几代同堂的大家庭。阳光这样明媚的周末,楼下的花园凉亭里不管聚着多少老人孩子都不算多,路过都觉得闹哄哄的,今天却静得出奇,空无一人。

    就连门卫室也空无一人。

    褚月识在门卫室旁呆站一会儿,逃命似的匆匆离开了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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