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谢家满门世代忠良从来都是宁死不降,怎么偏偏生出你这厚颜无耻之徒!黄泉碧落之下,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你,又有什么资格再去祭你父母忠魂!”

    叔父厉声所斥仍如雷贯耳,谢长空骤然从噩梦中醒转,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大帐中隐隐浮着几分自沙场卷席而来的血腥,三年前那人死不瞑目的模样仿佛厉鬼恶灵,半点情分不留地再次朝谢长空袭来。千万根看不见的细丝线紧紧束缚纠缠,似乎是要将谢长空朝十八层地狱深处拖去。

    “现在几时了?”

    谢长空下意识地抚了下滚烫的额头,眉头紧锁,哑着声音问那得了令正候在屏风后的亲卫一句。

    “还有半刻便是寅时,”嵇岚听闻动静便起了身,在屏风后低低问道,“公子,动手吗?”

    北疆的冷风穿过帐帘的缝隙吹在谢长空身上,扫去了几分梦魇之余也让谢长空捡回了些许清醒。

    “不,”高热下的脑袋有些混沌不堪,但大仇将报的快感却使得谢长空不由垂眸轻笑,年轻人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尽是冰冷恨意,几个字咬得分外清楚:“再等等。”

    “等他回来,我要亲手解决了他。”

    话音未落,又是缕缕冷风顺着缝隙溜了进来,却是带了三两北疆的凌厉,狠狠砸在谢长空身上,激得谢长空猛然咳嗽起来。

    谢长空向来有咳疾在身,是幼时留下的老毛病了,早些年在平阳侯府悉心养着,倒也缓和了许多,隐约有了痊愈的迹象。只是谁承想命运弄人,这两年辗转流落在北疆来,旷日严寒之地远不比江南那般温软养人,十几年养的身子,这才两载出头就败了个七七八八。

    “咳咳咳……”

    他这次咳疾犯得有些不同于寻常,许是今日高热的影响,竟咳得好一阵撕心裂肺,好似要将折腾剩下的这半条命都尽数咳碎了出来。

    “公子!”

    嵇岚听得心软,下意识想要上前,刚抬步却又猛地想起了谢长空所言,踟蹰再三,也还是收回了步子,默着后退两尺动手掩紧了帐帘。

    待到谢长空隐隐止了咳嗽,嵇岚才嗫嚅着开口:“公子现今的身子……”

    如嵇岚这般人也难得犹豫了片刻:“杀敌不过是些体力活计,还是交给属下们——”

    “别人可以,但他不一样。”

    谢长空哑着嗓子打断了嵇岚,他狠狠咽下喉头腥甜,两只眸子里只剩冰冷恨意:“他只能死在我手里。”

    他这话说得半点转圜余地不留,嵇岚一个下属到底也无法再说些什么惹得主子不快,只能硬着头皮答了句:“是。”

    “帐外可都布置好了?”

    谢长空自榻上起身,哑声问道。

    嵇岚垂首说是:“依照公子指示,属下已差人下去,每隔一刻钟便巡查一次,估摸着时间……也该是这一时半刻了。”

    谢长空取下了始终挂在帐中的那件雪白的狐裘披在身上:“既然如此,那你我便等着——”

    他的瞳孔在目光触及帐中油灯不断跳动的灯芯上时猛得一缩,原本苍白的脸色一时间更加难看,也顾不得什么北疆严寒,近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大帐。

    营帐之间一片静寂,除却几个值夜的还在拨弄着篝火外,只剩下帐中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呼声。

    冷风裹挟着北疆的砂砾砸在营帐上,和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混作一团。

    谢长空站在大帐前,原本就因为高热而混沌的大脑一时间竟有些无法思考。他愣愣看着围坐在篝火前的那几个匈奴战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公子。”

    “谢公子。”

    “公子。”

    ……

    一个眼尖的士兵瞧见了谢长空,乐呵呵跟他打了声招呼,其余的几个也纷纷和他问了好。

    离谢长空最近的那个双颊冻到发紫的少年有些憨厚地笑着,张嘴说出来的竟是一口极为熟稔的中原话:“谢公子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现在这天儿正冷的,你这身板不抗冻,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大皇子怕是又要急坏了。”

    嘈杂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重重地砸在厚厚的积雪上,清晰地传入谢长空耳中。

    这一夜的风雪实在是太大了,冲撞在两侧层岩上的狂风在深谷间徘徊,几乎将那马蹄声尽数掩埋,除非是久经行伍之人,否则几乎辨不出其中究竟。

    现今值夜的这几个人谢长空虽然面熟,却也只是今年才见上了几面,他来到北疆这二载有余,始终转圜于匈奴王庭与铁骑之间,唯有那一批年初招募来的新兵他算不上熟悉。

    谢长空的目光对上那同他说话的少年,篝火燃动,跳跃在少年人眸中,是这一方游牧民族里难得一见的亮色。

    “无事。”谢长空微微抬高了声音,视线已经下意识从那少年身上挪开,“大帐中太闷,出来透透气罢了。”

    那几个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他们这位中原军师的大名,因而也不再多言,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匈奴语说着些闲话。

    谢长空倒也在冷风之中听到了一两句话来,无非是一些家长里短。

    不对劲。

    谢长空的指节已经按上了那把始终藏在狐裘之中的铁折扇,雪白狐裘掩饰之下,他朝着暗处打了个手势。

    那躲在粮草垛之间、始终注意着谢长空这边的密探见动静立即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潜入夜中。

    匈奴狼骑虽是铁血孤胆,但却不比中原那边熟悉于以沙漏燃香计时。行军在外,除了倚仗天色外,便只能靠更夫的经验去判断。

    谢长空并不知晓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但是大帐之中始终燃着的油灯却是不会骗人。

    伊诺葛在半日之前依照既定计划侧面偷袭平阳关,如若按照计划,半个时辰之前就该有动静了,而不是现在——

    马蹄声夹在风雪之中,听不清楚究竟来者几何,但这动静却绝对不是伊诺葛带去的那三千轻骑能闹出来的。

    若不是启鸢阁情报有误,那便是前线出了什么乱子。伊诺葛从来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若论谋划,现今的平阳关驻军统帅刘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谢长空神色一凛,转身进了大帐。

    帐中燃着的油灯微微晃动,隐约有缕缕血腥飘过。谢长空眸光微转,却还是并未犹豫放下了帐帘。那帐帘甫一落下,一把短匕便已经抵在了他的喉间。

    “闭上你的嘴。”

    是一句略带生涩的中原话。

    谢长空垂下眸子,无需提醒便自觉避开了那人的脸。

    眼前人只着一身轻便的夜行衣,浑身上下透着凌冽寒意。

    ——他是刚从外面进来的。

    那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单刀直入道:“那家伙——伊诺葛什么时候回来?”

    谢长空神色依旧:“即刻。”

    “你说谎!”

    那人手中的短匕进一步贴近了谢长空喉间,锋利的刀尖在年轻人平整光洁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破口,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埋没在那雪白狐裘之中。

    “他早入了一线峡之中,听马蹄声,至少一刻之后才能到这营帐。”

    谢长空闻言却是突然笑出了声,他似乎并不顾忌那抵在自己喉间的短匕,启唇说出来的话字字冰冷:“一线峡至此处至多不过一刻半的路程,三王子殿下以为,大王子那般多谋善战,又如何能在其中纠缠将近半个时辰?”

    牧孜克倒也并未惊奇于自己身份被谢长空觉察出的事实,但原本抵在谢长空喉间的短匕已微微向回收了几分。

    他神色不怿,十分不满意谢长空这般拐弯抹角,却还是耐下性子问道:“你什么意思?”

    “三王子殿下也是个聪明人,想来已经知道我的意思了。”

    谢长空已然握紧了那把铁折扇,他身形微动,脚下两步转圜,瞬间便已经拉开了与牧孜克之间的距离。那把铁折扇被谢长空展开掩在面前,隐隐露出寒光。

    “王庭变故已成定局,平阳关的狗还在后面追着。三王子殿下单枪匹马来此,不如想想现今营中这一万五的狼骑究竟是谁家心腹。”

    “若是此处被一举拿下,王庭又该是谁家的王庭呢?”

    这一句,谢长空却是用匈奴语说的。

    牧孜克冷笑一声:“你不必拿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威胁我,伊诺葛死在今日已是必然,我还有四万铁骑在后。我只再问你一件事,出征之时,老不死的是不是把王印给了他伊诺葛?”

    “三王子说笑了,”谢长空又后退了一步,背后已是帐帘,“我既非王庭中人,这种事又如何知晓?”

    牧孜克嗤笑:“你当我不知道你和伊诺葛那档子腌臜事?”

    “三王子殿下,”谢长空敛去了脸上最后的一丝笑意,他的目光飞快地从角落受了伤的嵇岚身上扫过,速速与那人交换了眼神,“说话可是要过脑袋的,不然,恐怕就是要掉脑袋了。”

    骤然跳起的火舌闪动着诡异的光,落在谢长空脸上,晦暗难明。

    营帐之间刹那间便嘈杂慌乱混做一团,滚滚热浪不断从从帐外扑来。

    “醒醒!快醒一醒!着火了!!!”

    “着火了!快救火!!!”

    “救火,快救火!!!”

    “粮草着火了!!!快救火!!!”

    “有人纵火!是贼人纵火!!!”

    “是贼人烧了——”

    上万只羽箭刺破长空,燃干净了最后的那一分宁静。

    “敌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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