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之死

    宋苛死后,变成了一只孤魂野鬼。

    他尝试着飘到更远的地方,刚离开尸体几步,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扯了回来。

    看来是没有办法离尸体太远,宋苛先借着月光观察起了自己的尸体。

    胸口被从后用大刀贯穿开了个血洞,残留的血迹早已变成了深褐色。

    宋苛本是回乡为母奔丧,赶时间走的小路,却没想到路遇山匪,谋财害命,这下是真的要去见他娘了,肯定会被娘给臭骂一顿吧。

    他又有什么“财”可谋呢,上朝时还被长公主嘲讽穿着缝补过的朝服。

    双目圆瞪,眼珠几乎要凸出来,看起来是死不瞑目。

    宋苛转念一想,也不一定就是谋财害命,毕竟他官至从三品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整纲肃纪,论起来想让他死的人还真不少。

    比如……游魂状态的宋苛摇了摇头,他有种直觉,长公主若是真想要他的命,肯定也会自己来取。

    尸体被山匪直接扔到了山涧,原本算得上清俊的脸被摔得不成样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四肢也扭曲成了诡异的动作。

    宋苛叹了口气,尸体这个样子哪里还看得出是他啊,还好他随身带了御史腰牌。

    他看向尸体的腰间,没有看到腰牌,又围着尸体飘了一圈,腰牌是金质,肯定不会被山贼放过,估计是在抛尸之前被摘了。

    宋苛皱起眉头,现在时值盛夏,尸体腐烂的速度只会更快,等到朝廷发现他不见时再来找,怕是只剩下一捧白骨了,到时候,御史大夫宋苛之死就变成了一桩悬案。

    宋苛灵光一现,他身上还有一件东西。

    他蹲在尸体旁边,想拨开散下来的头发察看尸体的右耳,可惜他现在无法触及实体,试了几次都是徒劳。宋苛只能趴下来,努力透过发丝往里面瞧,看到了一点红芒。

    宋苛虚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耳耳垂,不知道灵魂状态下那红玉耳钉还是否在耳朵上,耳钉小不起眼,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没被山匪收走。

    红玉耳钉肯定会作为辨认他尸体身份的证物,而和田红玉仅供长公主一人,耳钉形状又是梅花,长公主的字就与梅有关,想要邀功的人会想办法把这消息传到长公主那里,然后长公主就能指认出他尸体的身份。

    那要怎么解释长公主的耳饰戴在他身上啊!他都死了还要和姬九霄那个女人纠缠不清吗?!

    宋苛意识到自己死了的时候很冷静,但想到死后自己的名字还要和姬九霄一起被津津乐道就完全没办法冷静。

    反正他都死了,就让他的尸体在无人发现之地静静腐烂吧哈哈。

    宋苛又想开了,反正他母亲去世后他就是个孤家寡人,也没人在乎他的死因。只希望他是真的遇到了山匪,而不是有人先除掉负监察之责的御史欲图祸乱朝纲。

    他把手臂枕在脑后,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等天亮了就应该可以去投胎了吧。这个时候闭上眼睛,他会睡着吗?灵魂会做梦吗?会梦到谁呢……

    “你把孙大人送回去。”宋苛嘱咐自己的小厮邓胜道。

    “那爷您呢?”邓胜也不敢把自家主子一人放下。

    宋苛揉了揉太阳穴,“我还好,正好走回去醒醒酒。”

    今日是御史中丞家有喜事,恰好明日休朝,就约了御史台的同僚喝酒,喝着喝着突然谈到了宋苛都二十七了还不讨个媳妇。同僚官职都没他高,但只要一谈到成家就可以接着年龄优势说教宋苛。他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被调侃,就先灌他们的酒,因此宋苛自己也喝了不少。

    见邓胜还有些犹豫,宋苛摆了摆手,“孙大人年纪大了,他家就一个仆从也背不动他,你去帮忙,我一个人回去就好。”

    宋苛脸被酒气蒸得酡红,但讲话还是挺清晰的,而且京城晚上的治安一直都很好,邓胜也就不再坚持。

    宋苛看着他们把孙大人送走后,才往自己府邸的方向走,他走着走着,觉得脚下的路变成了斜坡,连忙扶住墙壁,站在原地想等酒意过去再继续走。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他的旁边,这种马车并不常见,是正一品级皇族才可使用的规制,马车的外饰也极尽奢华,简直是在明晃晃地炫富。

    宋苛勉力站直了身子后行臣子礼,“长公主殿下万安。”

    有两位侍女一左一右掀开了车帘,夏夜里温度不低,马车内置的冰鉴呼呼冒着寒气,看起来就十分凉爽。

    车帘只掀开了一半,只能看见车内端坐之人用金线绣了梅花的裙摆。

    “本宫在车上远远瞧见一个醉鬼,原来是光风霁月的宋大人啊。”姬九霄清凌凌的声音传了出来。

    谁都知道长公主姬九霄与御史大夫宋苛朝堂上不和已久,在朝下碰见了也依然是针锋相对。

    宋苛挺直了腰背,不愿在她面前露出醉态,“臣下值后与同僚小酌,也碍着殿下的眼了吗?”

    姬九霄摆了摆手,示意侍女把帘子全部卷上去,她戴着一副白色的纱质手套,长公主无论何时都会根据衣裳搭配相应的手套,这也是为京中许多千金所模仿的一点。

    她眉间画着一朵红梅花钿,双耳上也是红玉梅花耳饰,玉料讲究“一红二黄三羊脂”,红玉本就珍贵,大周朝境内唯一的和田红玉矿更是被先帝赐给了姬九霄专用,当之无愧的人间富贵花。

    姬九霄站在车架上,居高临下俯视他,往日在朝堂上宋苛弹劾她时也未见有脸红脖子粗的情况,此时见他面颊醺红的样子,反倒是觉得顺眼了不少。

    但依然没说出什么好话:“你衣服上的补丁,和你这个人,都十分碍眼。”

    姬九霄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宋苛嘴巴阖张时唇下的那颗小痣跟着跳动,也很碍眼。

    宋苛已经习惯了她这种程度的冷言冷语,“不管是臣衣服上的补丁,还是臣本人,之后都会继续碍着殿下的眼。”

    “呵。”姬九霄笑得开心,“宋大人这张利嘴得罪不少人,一个人走夜路可得小心才是,万一遇上什么意外,本宫在朝堂上也少了一个乐子。”

    “多谢殿下提醒。”宋苛现在是感到酒意的后劲上来了,怕在姬九霄面前丢脸,“若是无事,臣先告退。”

    姬九霄看出他这个样子,肯定是醉得不轻,这么好的机会她可不能放过,红唇微勾,道:“既是有缘遇见,本宫便捎上宋大人一程,如何?”

    话落叶无需宋苛的回答,她朝着他伸手,单手攥住宋苛的衣领把人拎起来,甩进车厢里,给侍女使了个眼色,马车的轮子便咕噜噜转了起来,巷子本就没什么人经过,宋苛被长公主拎上马车带走的这一幕也未有人看到。

    宋苛本来因为醉酒头就晕乎乎的,又被姬九霄给甩进马车里,顿时觉得头昏脑涨,明明在车里,眼前却全是星星一闪一闪。

    鼻尖突然传来一股冷梅香,宋苛觉得神清气爽了几分,顺手就接下了递过来的水杯,温水灌入喉咙在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接过杯子时,碰到的纱质感,是姬九霄戴着的手套。

    “可还要再来一杯?”姬九霄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

    “臣怕有毒。”宋苛直言不讳,他知道下毒倒不至于,不过在宫宴上,姬九霄确实曾故意让人把他的酒换成了白醋。

    姬九霄听了也不恼,冰裂纹的杯子听话地在她指尖转了一圈,“宋大人是该怕的,《请黜长公主疏》我可是看了,当真是字字珠玑、行云流水。”

    宋苛沉默,这奏疏是他上表给睿宗的,奏疏中主要言说姬九霄于国政毫无建树,难登朝堂与众臣共议朝事,故而请黜。

    这一点宋苛早就在朝堂之上提及,并未引起皇上的注意,他便正式写了奏疏,现在看来恐怕未及皇上桌案,就先到了姬九霄手上。

    “长公主殿下已是僭越。”宋苛一板一眼地道。

    “看来宋大人不愁明天没有参我的理由了。”姬九霄把杯子放下,提起茶壶往里注水。

    长公主贴身侍候的两个侍女坐在外面的车架上,互相对视了一眼,在对方脸上看到相同的表情,怎么公主和宋大人今早在朝堂上吵完,晚上遇上了又继续吵,这两位也真是不嫌累的。

    宋苛一直是坐在马车的地上,听到她这么说,扶着车壁慢慢站了起来,拱手一礼道:“长公主殿下莫不是觉得臣是公报私仇?”

    他咬了咬唇,用疼痛压下醉意,语速比平时朝上要慢上一点,“其一,大周立朝至今,未有女子参政之例,殿下上朝参政,是坏祖宗之成法;其二,殿下在先帝时蒙受皇恩,得先帝赐兵权,如今把持兵权四年有余,是窃君上之大权;其三,殿下身居长公主之位,理应以身作天下女子之表率,然殿下骄奢……”

    宋苛被泼了一脸水而停住了陈述,他并未有波动,只是用袖口把脸上的水渍慢慢擦掉。

    上好的瓷杯被姬九霄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站起一把将宋苛掼到了车壁上,掐住他脖子,“宋清源,你就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吗?”

    宋苛,字清源。

    “臣、臣不敢说自己全知全能。”宋苛抓住她的手腕想扳开,不知道是他醉酒使不上力还是姬九霄力气太大,居然一点都没法撼动,“若殿下觉得臣言有不实之处,那便拿出证据来辩驳,若是臣有错,愿意接受惩罚。”

    姬九霄松开手,任由他摔到地上,宋苛被泼了水又在刚刚的推搡间乱了发髻,额发湿漉漉地沾在脸上,显得好不狼狈。

    姬九霄看他这幅样子,反倒觉得心里那口气顺了不少。

    “殿下,咱们到了。”

    宋苛也听着了这句,还以为是到他家,撑着爬了起来,还不忘向姬九霄行礼,“臣告退。”

    “嘭!”

    姬九霄悠悠然走出车厢,果然看到宋苛摔在地上,他试着要爬起来,但几次尝试都没能起来。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宋大人扶进去?”姬九霄故意大声道。

    公主府的门房走过去把宋苛扶起来,他们在公主府做事的下人谁不知道公主和御史大夫积怨已久。宋苛在京中的府邸未有长辈在,那么府里下人应是称呼他为老爷,“老爷,您慢点,奴才扶您进去。”

    宋苛听着觉得声音陌生,但实在是脑子思考不了更多事情了,就被门房扶着进了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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