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但程阳还是瑟缩了一下，然后放下了筷子。徐露露也收起了笑，一言不发。

    易崇神色未动，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我怕他不知道这个好吃。”

    “人家又不是傻子。”

    易崇把剥了一般的虾扔在了盘子里，慢慢用纸巾搽干净了手，拉着程阳站了起来：“不吃了。我们走。”

    易父把筷子摔了下来：“像什么样子！”

    易崇一字一句道：“你别忘了是你求着我回来的，现在我回来了你又不停地挑刺，你到底想干嘛？”

    程阳的手被易崇用力握着，不知是紧张还是愤怒。

    从程阳的角度可以看到易崇的下颌，每次拥抱的时候，他的侧脸就贴着这里，这让程阳感到心安，但同时又有种下一秒就要分离的感觉。

    如果真有宿命那种东西，程阳预感，他们终究会天各一方。

    和程阳不一样，易崇还有很多选择，他的路还很长，还能遇到很多人。

    徐露露走到易父身边，轻声道：“好了好了，先吃饭，你这样搞得阳阳下次不敢来了。”又转头向易崇劝道：“崇崇，先坐下，你看阳阳还饿着肚子呢。”

    许是徐露露的话起了作用，易父拿起筷子继续吃饭，易崇也拉着程阳回了座位。

    这顿饭算是有惊无险地吃完了。

    之后易父上了楼再没下来过。

    程阳则和易崇回了房间。

    程阳记得小时候他来过这里，当时易崇给他玩新买的玩具。一晃将近十年过去了，程阳没心情仔细观察易崇的房间，大体看来没什么变化，看来易崇真的是不常回家。

    “本来想待一周的，瞧这样子是不欢迎我，明天我们就走。”易崇躺在了阳台的椅子上，今天阳光正好。

    “你爸爸很反对我们。”程阳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不用管他。”

    “怎么可能呢？”

    “他会妥协的，我太了解他了。从前威胁我那些把戏现在都不顶用了，他现在手上的牌没我多。”易崇说得云淡风轻。

    “那毕竟是你爸爸。”

    程阳想到自己的父亲，其实他们两个交流不多，每次打电话过去也都是妈妈和妹妹在说，不过程父说的话他都是听的，除了小时候，程阳几乎没有顶撞过父亲。

    “你别多想，我跟他日常就是这样，这都还算轻的，你是没见他打我的时候。”

    易崇见程阳垂头的样子，忙走到程阳身边安慰道：“真的跟你没关系，明天我们就回去。”

    开学之后，孙老大说在家相亲，现在和对方聊得正热火。他没什么恋爱经验，只知道他生活费涨了，但却比之前更窘迫了，月中的时候已经囤了两箱袋装方便面。李二彻底和他那分分合合数十次的女友分手了，虽说是已经对对方没什么感觉了，但他整个人散发着掩盖不住的消沉，午饭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让给孙老大吃了。

    程阳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急于要冒着那么多不确定的因素去和另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建立感情，只是为了寻求慰藉吗？程阳觉得这更像是对自己下了一种蛊，只会不停地消耗掉自己的精力而已。当然这对于那些迫切需要人陪伴的人是利大于弊的。

    如果没有和易崇在一起，自己该会在做什么呢，周末的时候也许还是会去图书馆吧，或者去做兼职，假期的时候再去和父母待着，陪妹妹写作业，应该也不会感到孤独吧。

    在程阳陷入更深的虚无主义之前，手机震动了起来。

    程阳不喜欢接陌生号码，就静静看着那串数字在自己眼前消失，这才安心了下来。

    不过对方很快发了短信过来——我是易崇爸爸，麻烦抽空回下电话。

    程阳第一个念头就是要不要告诉易崇。

    对方像是猜中了他的心思，马上发了第二条短信过来——不要告诉易崇。

    程阳火急火燎地洗了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又打扫了一下宿舍卫生，穿好外套下了楼，找了一个角落，这才回了过去。

    易父只说后天会到这里，希望和程阳见一面。程阳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些天易崇也比较忙，程阳和他已经将近一周没有见过面了。

    见面地点约在了学校附近。

    这次易父穿得较为正式，不过神情却温和了起来。

    “易崇已经很久没和我联系了，我是从易崇妈妈那里拿到你的联系方式的。”

    “噢，这样……”

    他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父亲啊，程阳觉得有些愧疚。

    “上次对不起，叔叔其实是很欢迎你来的。”

    易父这话说得十分恳切，程阳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没关系的易叔叔，我能理解。”

    “我记得小时候的你，一转眼，你和易崇都已经这么大了。你别害怕，我这次主要是想跟你道个歉的。”

    “真的没关系的。”

    “但是我也得传达一下我的态度，如果你是个女孩子，就算咱们两家家境悬殊，只要易崇喜欢，我也不会说什么。我也相信你们之间的感情是存粹的，是超友谊的，但在一起这种事，不是只有感情就可以的，对异性恋也是如此，何况……”

    程阳的手捏紧了桌布的一角：“对不起易叔叔，我现在不能和易崇分开，那样对易崇不公平。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易崇因为我们之间的事情，付出了很多。”

    抛开一切不谈，易崇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程阳的人，毫不夸张得说，易崇比自己的母亲还要爱自己。

    “是，我这次来也没有奢求会让你们分开。叔叔只想跟你提个醒，这条路很难，就算没有我，还会有很多其他的因素考验你们。你们还年轻，一辈子还很长，还会遇到很多人，甚至再次喜欢上另外的人。很可笑吧，我们家世代做教育，我却教育不好自己的儿子。跳出父亲这个角色，我觉得，既然堵不住，那就以疏为主吧。我不支持但也不会明着反对，我有信心，你们迟早会分开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和你的父母说，我想，他们大概率也是不会支持的。”

    这番话言辞恳切，程阳安静地听完，竟无可辩驳。面对易父的时候，他是一点筹码都没有的。如果没有遇到程阳，易崇肯定是比现在还要优秀，同时也不会和自己的父亲这样对立。

    还有，程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肯定不会容忍的。

    程阳在他们面前一直是扮演着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正因如此，他们对他的要求底线会特别高。

    类似于，坏人做了一件好事，大家都会觉得他在慢慢变好，而好人做了一件坏事，别人会觉得他从前都是伪善，是不能原谅的。

    例子虽然有些极端，但不可否认，我们总是对好孩子期望会更高，如果他们稍有不慎跌落下来，那失望想必也大得多。

    或许是某种心灵感应，在看到妈妈来电跳出来的时候，程阳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