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陈易周温文尔雅，周全明礼。但故事最初，陈易周是个不服管教的浪荡子，每天和狐朋狗友混迹在网吧和球场。刚转学而来，就迅速纠集一帮中二少年，拉帮结派，甚至和社会青年扯上关系。

    章夏就是在网吧认识陈易周的。

    那是她爸离开第一个冬天，彼时学校文理分班。选了艺体班的章夏考虑家里一落千丈的经济情况，偷偷找老师拿回分班表。被她妈知道，好一顿数落，说她不知好歹，学了好几年的声乐说不要就不要，章夏顶嘴：

    “家里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为就你代代课能挣多少钱？”章夏冲她妈吼，以为自己足够懂事。

    夏萍也曾经是大学生，遇到章夏他爸以后才结了婚，又心甘情愿做家庭主妇，却没想到自以为是的爱情不得善终。

    夏萍眼里震惊不言而喻，第一次，那个优雅女人暴露出人性另一面。巴掌落在章夏脸上，痛意一点点蔓延，整张脸火辣辣的疼，但她挂着眼泪始终没有落下，她不认为自己做错。

    水与火碰撞，谁也没占到上风。章夏离家出走，第一次夜不归宿，去镇上唯一一家网吧包夜。

    那时，她还没有身份证，看陈易周和他的朋友们浩浩荡荡进近，网吧老板是个年轻男人，只抬了抬眼就放他们进去。

    轮到章夏，她丝毫不慌，脸不红心不跳撒谎。

    “我和他们一起的。”

    老板有点犹豫，以前从没见过她。

    章夏知道他没信，于是添油加醋继续渲染。

    “领头那个，是我哥，你不信问他。”

    说这话时，陈易周正盯着她，似笑非笑。轻蔑表情仿佛在问她，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但即便如此，章夏也丝毫不怂，梗着脖子，一副我没撒谎的坦诚。

    她不确定这个混子头头会不会帮她混进去，她也不在意。如果不能通过陈易周进去，她另寻他法就是。

    说不清是为什么，陈易周没有否认，对她的话一笑置之。

    “看吧？”章夏水凌凌一双大眼，冲着网吧老板一眨，带着目地达成的得逞。

    章夏没等到夏萍来拿她，却目睹陈易周他爸妈提着棍棒来找他。

    那是一对长的极好看的夫妻，女人美艳，穿着合身连衣裙，化着精致妆容。男人高瘦，带着一副框架眼镜，身穿合身西服。和章志军癞蛤蟆穿青蛙皮不同，那身西服像是为他量身定制。两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幅风景，除了男人手上那根小手指粗的藤条。

    陈易周的长相完美遗传了他们俩人的优点。性格也是一样一点就炸。

    “陈易周，给老子滚出来。”男人站在门口大吼，与那副斯文模样完全不沾边。

    叫了四五声，网吧老板也没叫停。每天都有好些家长来捉拿叛逆的孩子，他已经习惯，只要不迁怒于他，耽误他做生意，他就无所谓。

    半晌，才有个声音悠悠传来，带着十分的不耐烦。

    “干什么？”

    闻声见人，夫妻两几步上前就抓住了陈易周的衣领，一起把他往外扯，动作间撞了背后的章夏。

    “game over。”看到屏幕上的字，章夏啧了一声，不想管闲事，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突然，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她手臂，生疼，是陈易周。章夏下意识开骂：

    “哎，你脑子有病啊，放开。”

    看到被抓着得章夏，夫妻俩松了力道。转而以咆哮发泄情绪，说了什么，章夏没听见。只听到耳边酥酥麻麻传来陈易周细碎的声音。

    “你也帮帮我，妹妹？”

    到底不是陈易周，早已习惯那副调儿啷当做派。章夏叛逆远不及他，所以这句话足以让她面红耳赤。还未回神，就听到陈易周她妈吐出那套她能倒背如流的说辞。

    “小易，妈妈不是非要管你，但是你得有个人样啊，别自甘堕落，爸妈都是为你好的。”

    那时候的章夏最听不得这句“为你好”。她认为那不过是父母把自己的希冀寄托在孩子身上，每天耳提面命，直到孩子成为提线木偶。

    “你们管好自己就行，我用不着。”陈易周不受用，顺势厌恶地甩开陈令滨的手，像甩掉一只苍蝇。

    出于对共同遭遇的同情，还有陈易周的请求，章夏有意帮帮他，可她哪有什么好办法？

    不过，最原始的方法最有效。

    跑！

    章夏拉起陈易周手腕，撞开陈令滨廖雨玲树起的人墙，一股脑朝门口跑。反应过来的夫妻俩骂了一句混账，被章夏和陈易周抛在脑后。

    一周后，章夏才得知，班里转来一个新同学，叫陈易周。

    那时章夏虽然也有叛逆的苗头，但大多时候还是家长和父母眼里的乖乖女。从网吧回家以后，夏萍诚心给她道歉，母女没有隔夜仇，夏萍给章夏买了个樱桃蛋糕，两人就算和好。

    那次经历并没有给章夏和陈易周的关系添加任何特殊元素，甚至出去后他们连名字都没有交换。他依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做派，她继续当乖乖女。

    那时他们大概谁也不会料到，时间的力量竟如此强大。强大到他们彼此都变了一番模样，连陈易周这样的人也会在后来彻夜不休一遍又一遍刷理综套题，只为能和她一起上北京的大学。

    遗憾的是，最后，他们谁也没有如愿。

    ……

    江晨去了许久还有回来，给陈易周发信息，那一行人要去再参观参观果园，看看规模，他带着坐车去了。

    “行，那我们也走吧。”陈易先开口。

    “好。”

    “你去吗？果园，不是想去参观？”陈易周一边掏车钥匙给章夏，一边问她。

    “今天不了，张婶让我回家跟她学包包子。后边有机会再去。”

    “什么时候？”陈易周本能接问，又添了一句“不是你上次去的那，下次你找我吧，我带你去。”

    章夏觉得奇怪，盯了陈易周一秒，见他移开目光不与她对视。

    “有机会吧，日子还长。”

    可陈易周不这么觉得。

    还是和前天晚上一样，章夏开车，陈易周坐副驾。不过这次，两人间的气氛不似那晚那么混乱不清。天还未黑，落日余晖投射在车挡风玻璃上，散发暖光。这次两人都带着事情解决的愉悦，虽不表于言，但心照不宣。

    “章夏，要不你来果园帮忙吧。”陈易周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这句话没有预谋已久，只是想到了，只是当下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或许有酒精的加持，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疯。他明知道，不出意外的话，章夏迟早是会回到原本的生活轨道。可他，自私的想要留下她，即便这次章夏还是放弃他，至少让他努力一下。

    “啊？你们果园缺人吗？”章夏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为何立场。难道是因为刚才她明面上为他们谈判增加了致胜筹码？

    “是，年底缺人，明年应该也缺人。你知道的，小地方不好招人。”陈易周撒谎，但表现并不明显，至少章夏没听出来。

    章夏其实无所谓工不工作，每天闲着也是闲着，能帮他们做点事打发时间也不错。只是，这样就免不了每天和陈易周朝夕相处。伤疤不被揭开是不会疼，可它会一直在那里，挠心挠肝。她能永远不动摇初心吗？

    章夏不确定，又想到陈易周家的那株腊梅，还有树下的摇椅和小桌。

    “算了吧，我回来想好好休息休息。”

    陈易周手里矿泉水瓶被他捏的吱吱作响，可他不擅长强人所难。

    “好。”

    章夏把陈易周送去和江晨汇合，再走回家，已经夜幕降临。月朗星稀，第二天又将是一个大晴天。南方冬天也冷，偶尔几年也会下点雪，但更多时候，是干燥的晴天。章夏觉得挺好，至少不至于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受冻。

    她家院子里还没来得及装电灯，但她还是在洗漱好之后，裹好睡衣，又把陈易周给的那件搭在身上，搬个小板凳。

    她怕冷，却突然想坐着吹吹风，冬天的夜很长，她睡眠有限，做不到早睡。

    她这两天挺轻松，好多年久违得轻松。可人身体闲下来了，思维就会活跃起来。她总是不自觉会在夜深人静时感到失落。院子还是那个院子，这里是她的家，却没一个家人。

    别处也没有，所以幸好还有这里。

    夜晚，人总是格外感慨。

    陈易周给得衣服样式不好看，但很暖和。莫名有股老人适配感。章夏知道，这是他的选购标准，他做事重效率，买东西注重性价比。

    大概和老一辈人“贱名好养活”的说法一样吧，衣服样式老旧，但胜在厚实耐穿。

    而后几日，江晨和陈易周都忙得脚不沾地。老板没有所谓假期，连带着江晨，两人一起熬了几个大夜。张素芹心疼的很，追着丈夫熬汤做菜，再让章夏给他们送过去吃。

    章夏当外卖员上瘾，每天骑着江晨的小破自行车穿梭在同一条道路上，乐此不疲。偶尔也会和他们在办公室一起吃。

    她已经去过好几次果园，现在不需要陈易周带领，她也能踩着自行车自己去。她从好多人口中了解这个果园，还有她在陈易周生活里缺席那几年。

    陈易周第一年高考失利后，回到省城，在爸妈关系下进了一个专项补习班，第二年考的不错，在本省农业大学毕业后就回临川接管这个果园。那时候果园还没这么大，生死一线，原来负责人急于脱手，出价奇低，被陈易周捡漏。

    可接手后才发现是块烫手山芋，账面亏空不说，果树苗质量也很有问题。那时候江晨还没来，陈易周带着工人亲力亲为，把废苗挑出来，又种上新苗。几乎住在园里却也几乎没有盈利，但他干的很起劲。一两年才稍微有点起色，后来江晨加入，带来新技术，同时注入一笔资金，两个人相互扶持，又包新地扩大规模，才有了今天的样子。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即便陈易周表面表现得多么风轻云淡，但不可否认，这么多年，该吃的苦，他一点没少吃。

    元旦，在张素芹强烈要求下，江晨领着陈易周回家吃饭。章夏也小露一手，做了两道菜，番茄炒蛋和水煮肉片。

    “小夏，你做菜还挺好吃啊，比你张婶强。”

    “哈哈，江叔，你这么说，咱们可就不高兴了，对吧婶儿？”章夏一边答话，一边揽住张素芹肩膀，眉眼里掩饰不住笑意。待了十多天，她好像在渐渐适应这种不吝表达的方式。一个热情有分寸的长辈，感染力是极强的，会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就你会拍马屁！”江晨直直嘴贱。

    “没人当你哑巴。”章夏给江晨夹了一个大鸡腿，言下之意，堵住你的嘴。

    “唉，真好。”张素芹突然有些感慨。

    “你们两姐弟还像小时候那样，打个没完。”

    “妈，好好的别伤春悲秋嗷。”

    章夏觉得江晨大概就是网上所说得直男，氛围破坏者，什么细腻情绪到他这都变得诙谐起来。

    “呸，你这孩子你懂个屁？哪天我非要给你相个姑娘，管管你。”额，这张婶大概也只是刚好情绪到了。

    “妈，放过我吧。”江晨求饶，当代年轻人最怕的话题之一必有相亲。“陈易周，他更需要。”

    江晨急于甩锅，顾不上前两天陈易周才让他帮忙问了章夏元旦的安排。

    “啊？”一旁看热闹的章夏本能惊讶，声音不算大，在座人却商量好似的都停下来，盯着她。

    “怎的了？”

    “没有没有。”章夏急忙摇头，摆手，动作一气呵成。

    一瞬间，陈易周突然想到什么，细细串联，明了。他把目光转向章夏，被盯着的人正埋头戳一块芋头。

    “张姨，我也不用，我有自己的打算。”陈易周没打算隐藏，眼神直直落在章夏身上。

    章夏抬头，刚好对上，对方灼灼目光并未因为她对视而移开。陈易周眼神探寻，似在问她：“是什么让你误会至此？”章夏读懂了这个眼神，却没懂他接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