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们这样不会很奇怪吗？”

    宋柏夹杂着尴尬和疑惑的声音传送到另外两个少年耳中，其中寸头断眉、看起来一副不良学生做派的男生打量了一下三人的姿态：

    他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半靠在椅子上，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捏着一个玩偶；宋柏说话时有意无意显露的舌尖钉和她因窘迫而发红的双颊不太适配；对面满脸冷酷的林傲背后偷偷留着一条小辫，就在刚刚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全部的西瓜汁，咬着吸管目不转睛盯着店里忙碌的服务员。

    “确实，你们俩太奇怪了，离我远点。”

    沈孺静双脚一蹬，就着椅子上滑轮的力向后一仰，远离小圆桌，和他们隔出大概一米的距离。

    宋柏看了一眼他手上沾了泥的粉色犀牛，翻了个白眼：“神经。”

    她刚想让林傲目光收敛一点，别再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就见林傲张了张嘴，放弃折磨那根千疮百孔的吸管，朝自己看了过来。

    “她过来了。”林傲说。

    宋柏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后转头往后看去。

    鹿凛早就发现了店里略显奇特的三人，他们穿着西津六中的校服，看打扮却不像学生。

    现在是三伏天，日头正盛，他们却统一穿着秋季长袖制服。寸头男生裤脚上沾了泥，眉尾上下打了两颗钉，耳骨镶了颗钻，脖子上还有青紫的伤痕。伤痕上面大概是抹了药，在灯光下泛着不属于皮肤的水润色泽。另一个男生前面留着时兴的微分碎盖，侧边头发稍微有些长，盖住了半截眉，后面却甩着根小辫。

    其中唯一的女孩头发披散着堪堪到锁骨，小圆脸加一双杏眼，看起来乖乖的，却在点单时不经意露出了舌尖闪亮的银钉。

    几人的气质异于常人，待在一起倒是有种说不出的融洽，浑身上下透露着“不好惹”三字。

    老实说，他们打扮成什么样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是这三人在这里坐了四个小时的同时盯了她四个小时，那个梳辫子的已经续了五杯西瓜汁了。

    鹿凛余光瞥见他次次眼睛都不眨地一次性喝光，到现在还不动如山，不由得佩服他的肺活量和膀胱。

    她不是个爱招惹是非的人，但这几人坐在这儿太过显眼，准备进店的顾客隔着玻璃瞥见他们都默契地止住了步伐。副店长见到这反复上映的场景实在忍无可忍，小声唤鹿凛上前，在她耳边悄悄吩咐：

    “你去探探他们什么准备什么时候走，劝一下。”

    他补充一句：“委婉点哈。”

    鹿凛只能点点头，扯出一抹笑硬着头皮上前，肩膀上是副店长鼓励般的拍打。

    她见那个女生扒拉着椅子的靠背朝她看过来，对上她眼睛后又受惊般转了回去。

    鹿凛缓慢吐出口气，在心底组织着措辞。走到一半，看见寸头男生煞有介事地低头拍了拍那只脏兮兮的粉色犀牛，嘴里嘀咕着“别闹”，不免眉心一跳。

    她走近几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一声没有情绪起伏的问好。

    “嗨。”

    鹿凛疑惑地皱了皱眉，目光落在面无表情的林傲脸上，他继续用那道机器人一样的声音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鹿凛一愣，面前的男生板着一张脸说出这句赞美的话怎么听怎么违和。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就见宋柏满脸写着无语，将杯子里皱巴巴的吸管往林傲嘴里一塞，小声说了句：“指令错了，傻猫。”

    稀里糊涂的，不知所云。

    一旁的沈孺静压着嗓子低声笑了笑，斜着眼瞟了瞟林傲后露出一口大白牙看向鹿凛：“他夸你呢。”

    鹿凛对这人挤眉弄眼的样子感到无语，但面上一派平和。

    她先是朝沈孺静笑了笑，然后看向林傲颔首道了声谢。

    林傲忙着嚼吸管，听见她回复后头也没抬，抽空说了句不用谢，惹得一旁的宋柏扶额叹气。

    “抱歉，他有点缺陷。”

    宋柏指了指林傲的脑袋，表情看起来很苦恼，真挚的样子不似撒谎。

    鹿凛想到什么，看向他们的目光藏了些隐秘的同情，委婉劝退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她咬了咬嘴唇，对着全桌看起来稍微正常一点的宋柏开口：“这桌昨天被预定了，实在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们换个位置？作为赔偿，免费赠予一杯西瓜汁好吗？”

    “预定了？我们来的时候怎么没说。”沈孺静话里有几分不满，宋柏扯了扯他怀里的玩偶。

    “这是我们的失误，店员之间没有事先沟通好，实在抱歉。”

    鹿凛解释时朝他们举了个躬，态度很真诚。

    宋柏急忙摆摆手，在桌子下踢了沈孺静一脚，率先起身配合鹿凛：“没事没事，是我们待太久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她一手扯起林傲又一脚踢在沈孺静小腿肚上，跟在鹿凛身后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下。

    沈孺静嘴里骂了一句，脚下的步子却没停，当然坐下后嘴也没闭上：“非找个这么见不得光的地方坐，老子看着像这么阴暗的人吗？”

    “闭嘴吧你。”

    宋柏瞪了他一眼，他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鹿凛看出这几人间大概是女孩更好说话，也更有话语权，于是冲她露出温柔又愧疚的笑。这是她惯用的手段，用来消弭顾客的怒意。她将声音放轻柔，身体微微前倾：“我赔偿一杯西瓜汁好吗？或者其他的？”

    宋柏视线落在她递来的菜单上，注意到赔偿的主语是“我”而不是“我们店”。

    她猜到鹿凛经济状况一般，摇了摇头。

    “赔偿就不用了，再点个这个吧。”

    鹿凛故意多说主语，见她指了指比饮料昂贵许多的小蛋糕，省下一笔钱的目的达成后笑容更真挚。

    她朝宋柏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明里暗里盯了快三天了，也没观察出什么啊。”

    沈孺静嘴里嘟囔着，将手中的布偶放在一旁，拿出手机翻看聊天界面上那个备注着任务指派人的纯白色头像转发过来的图片。

    “鹿凛，性别女、成绩优异、父母双亡，高一下学期从南岸转学至西津一中，任学习委员一职。居于殊文街159号，是父母名下房产，每天放学后都在猫尾甜品屋兼职。”

    沈孺静将图片上的照片放大，女孩模样精致出挑，头发是天生的浅茶色，琥珀般的瞳仁黯淡无光，脸上挂着微笑但遮掩不住疲倦。

    这张照片上的鹿凛和刚才神色温和的她不太相同，主要是气质变了些。

    “这是她转学来西津的时候拍的，当时她父母刚刚去世。”宋柏凑近看了一眼，补充道。

    “资料上写着她父母死于车祸。”

    很久没说话的林傲开了口，语气听起来有了起伏，不像刚才那样奇怪。

    沈孺静看了看他：“醒了？”

    林傲点头，颇为嫌弃地扔掉了那根被咬得稀烂的吸管，接着用食指敲了敲玻璃杯，直到两人的目光锁定在他脸上他才接着说：“我在我父亲那里看过更详尽的档案，她父母死得蹊跷，但她态度很坚决地拒绝尸检，像是想隐瞒些什么。”

    “她没有其他亲戚吗？”宋柏问。

    林傲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她父母是私奔在一起的，早和家里断了联系，所以没有什么旁系亲属。她之前好像有个妹妹，但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所以……”

    “所以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宋柏接过林傲的话茬，语气里溢出怜悯。沈孺静听完这段故事只是百无聊赖地用手支着头，懒洋洋开口：“一个人有什么不好，我巴不得全家都死光光——”

    他说这话时透出一股漫不经心的残忍。

    “死光光？死光就死光，你恶不恶心。”

    宋致听他用着叠词还把语气拖很长，顿时一阵恶寒。

    林傲倒是很捧场地笑了笑，眼里闪着顽劣的光：“你全家那规模要是都因为你的诅咒死光光，那你罪孽可有点深重了。”

    沈孺静撇撇嘴，停止了这个话题。

    他收起手机后打趣林傲：“你刚刚见她第一面就夸她眼睛漂亮。”

    “当时脑袋疼，指令下错了”，林傲脸上有些嫌弃：“你们给我找的什么病房，隔音效果多差你们知道吗？我当时正想让他别咬那破吸管了，结果门口一人特大声教育她儿子要懂礼貌、嘴要甜，不知怎么的，我居然晕晕乎乎下了个‘嘴甜’的指令。”

    沈孺静听得乐不可支，突然瞥见鹿凛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来了，来了。”他用手肘碰碰林傲，宋柏也朝她的方向看去。

    鹿凛把蛋糕放在桌上后切成小块，动作麻利，完成后朝几人一笑：“请慢用。”

    宋柏点点头，目送鹿凛端着空盘子离开。见她又忙碌起来，抿了抿唇。

    林傲率先开动。他把叉子放在一边，直接用小切刀当勺子大口开吃。几分钟不到就解决了一盘蛋糕，吃完后将视线落在还没开始的宋柏身上。

    “慢点吃，别给你噎死了。”

    宋柏将盘子推到他面前，见他这副风卷残云的饿死鬼模样忍不住皱眉。

    林傲没说话，沈孺静一边戳着奶油一边看向林傲，观察良久后开口。

    “他又睡着了吧。”

    宋柏注意盯着鹿凛，听到他这话抽出空隙瞥了林傲一眼。

    果不其然，又是一脸呆样。大概是被下了“吃”的指令后就没再接收到那边的消息了。

    “早上他精神力消耗太大了，没办法。”

    沈孺静无奈地耸耸肩，宋柏也叹了口气：“唉，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她的目光落在挂着笑像个陀螺一样忙碌的鹿凛身上，声音低下去：

    “这些烂东西，越来越难以应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