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烈

    聂思凡跟着宋萸走出医院,他一出大门,就打开袋子吃凉透了的汽水包子。

    隔着塑料袋,他双手捧一个包子,还有三个包子荡在底下。

    样子有些滑稽。

    “这玩意吃凉的会拉肚子。”聂思凡抱起胳膊,欣赏他的吃相。

    宋萸埋头吸粉条,嘴里含混不清,“对。”

    意思是,你说得对。

    但,关我屁事?

    聂思凡朝天翻了个白眼,继续看他,“你从学校走路一小时,就为了给你爸送包子?”

    “老爷子就爱吃校门口这家包子。”宋萸开始消灭第二个。

    “为什么你和你哥都喊他老爷子?”

    “家族传统。”宋萸头也不抬。

    “你们还有什么家族传统?”

    宋萸这次抬头了,嘴张开两秒,他说,“爱吃汽水包子。”

    “……”

    这一刻,聂思凡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她吸气,点头,然后笑,“吃完了我送你回学校。”

    宋萸毫无反应,吃到最后一个包子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富二代就是闲。”

    “你哥嘱托我的事,我日理万机也得办了。”

    宋萸把一整个包子猛塞进嘴里,看着聂思凡咀嚼,直到嚼完,他用力吞咽一口,橄榄核般的喉结上下滑动。

    他问,“为什么跟踪我。”

    “碰巧路上看到了。”

    宋萸看了眼聂思凡的长腿,只看一秒就挪开视线。

    “你就穿成这样在大街上晃悠。”

    聂思凡交换一下双腿的立足点,一只脚点地。

    她不自在时就会这样。

    因为许多往来医院的人都会上下打量她这身装束,以及身材。

    瑜伽服的包裹性太强,显出她隆起的胸部,直而细的腰身,纤细却又颇具力量感的长腿。

    聂思凡问,“你什么意思。”

    宋萸慢悠悠说,“小心感冒……”

    话音未落。

    “阿嚏——”

    一个应景的喷嚏。

    聂思凡捂鼻子瞪宋萸。

    他慢慢转开脸,嘴角微微上扬。

    “我哥还嘱托你什么了,晚上来接我放学吗。”宋萸把油兮兮的塑料袋打了个蝴蝶结。

    “……你多大了,还要人接你放学?”

    “下个月满十八。你呢,多大年纪?”

    聂思凡瞅他一眼,“哦,白羊座?”

    “嗯,你呢?”

    “我双子座。”

    “你多大年纪。”宋萸盯着她。

    聂思凡抬手看表,“你的同学们已经开始上课了。”

    宋萸甩手把袋扔进垃圾桶,张着两只油手问,“有纸没。”

    聂思凡闻言翻包。

    外层翻完,再翻里层,足足找了一分钟。

    她笑了笑,“想起来了,车上有。”

    宋萸嘴角一扯,转身进医院。

    过一会儿,他甩着两只湿手走向聂思凡,边走边说,“今天天气真好。”

    确实是三月里的好天气。

    午后的阳光亮的晃眼,空气中有清冽的风。暖风和煦,春天要来了。

    聂思凡点头,“春天正是读书天。”

    “我想去江边。”

    “……”

    面对宋萸,聂思凡觉得自己需要转变一下脑回路。

    他们走到停车场,聂思凡拉开副驾驶的门。

    “回学校,上课。”

    宋萸站在她身后。

    他的影子覆盖了她的影子。

    出乎意料的,他上了车。

    聂思凡开车上路,宋萸埋头去解缠绕的耳机线,说,“你停在学校路口就行。”

    “我会看着你走进校门。”聂思凡还是没忍住,偏头看他,“别怪我唠叨,就当是替你哥说的这些话,宋萸,你离高考只有88天了。”

    他插上耳机,翘起一只嘴角笑,“记得比我还仔细,你很爱用软件记录倒数日期?”

    这次,宋萸并没有急着打开音乐。

    他又问,“临时抽查,你跟我哥在一起多少天?”

    聂思凡想也没想,“1069。”

    宋萸哈哈大笑。

    车停在红灯前。

    “你现在可以记录一个新日期了。”他说。

    “什么?”聂思凡扭头。

    宋萸看着她,面无表情,缓缓比出两根手指。

    “你跟宋萸,认识两天。”

    我记录这种傻逼日子做什么。

    聂思凡的脏话涌到嘴边,吞下去。正在此时,她手机响了。

    “喂。”

    “你俩碰面没有,宋萸怎么还没回学校?”

    宋苇的背景音是警笛声。

    “马上。”聂思凡说着瞪了眼宋萸,后者已经戴上耳机哼歌了。

    “尽快啊,班主任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我手头有个急案,这几天就睡局里不回家了。思凡,我把你电话给老师,辛苦你这几天费心管一下他,只保证他乖乖上课就行。”

    乖乖,上课。

    这两件事组合到宋萸身上简直难如登天堑。

    “好,你安心忙,家里有我呢。”

    她又嘱托了宋苇几句注意安全什么的,挂断电话,听着某人耳机里传来的鼓点,叹了口气。

    车第二次停到校门口。

    聂思凡对宋萸挤出一个笑,“去吧。”

    宋萸从座椅上直起身,极尽所能伸了个舒展的懒腰,聂思凡往侧边挪一下,躲开他的长臂。

    “谢谢嫂子。”

    他忽然笑了。

    说完,下车,踏着懒散的步子走向校门。

    还和保安聊了几句,才消失在教学楼拐角处。

    聂思凡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句“谢谢嫂子”的言下之意,和他在年夜饭饭桌上的“慢吃”一样。

    客客气气,但你感受不到丝毫的敬重。

    甚至……还有点嘲讽。

    聂思凡开始感到烦躁。

    仅仅认识两天,她就烦了。

    根本不用宋苇说的一个星期,她就知道宋萸有多遭人嫌,他比油画班上最调皮的学生还要不省心。

    但她还得强忍着不爽带他几天。

    聂思凡猛踩油门飙车回家,直接扑上床睡了一下午。

    一觉醒来,天色渐沉。快六点了。

    聂思凡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她迷糊中总感觉班主任的电话会打过来,跟她说宋萸又逃学了。

    午觉都没睡安生。

    但,手机很安静,没有任何消息。

    他应该也闹腾累了吧。

    聂思凡从冰箱取出碱水结,放烤箱里嘣一下,热面包出炉,就是她的晚餐。

    她啃着面包,在偌大的客厅转来转去,最后停在房门紧闭的次卧门口。

    这可是她的家。

    聂思凡拧把手开门。

    她喜欢蓝色,所以和宋苇规划未来宝宝的儿童房时,她也选了浅蓝色的海洋主题。

    宋苇当时坏笑着问她,是不是想给他生儿子。

    聂思凡不以为然地回答,蓝色代表男孩,粉色代表女孩,完全是性别刻板印象。

    在她看来,蓝色是中性的颜色。

    因此,她对孩子的性别也没有任何预设。

    男孩女孩,都欢迎。

    不生也可以。当然,这想法是不能告诉宋苇的。

    次卧不大,有个一米五宽的双人床,一张桌柜一体的书桌,一排白色衣柜。

    摆完这些,卧室就很紧凑了。因为紧凑,所以床上更显的乱七八糟。

    聂思凡冷笑一声。

    宋萸正在一点点证实她对他的想象:起床就把被子胡乱一掀,枕头要垫很高,床单也满是皱痕。总之是个睡品糟糕的人。

    你若问他为什么不叠被子,他会理直气壮地说,既然晚上还要睡,干嘛要叠?

    她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宋苇就是这么回答她的。

    ——家族传统。

    聂思凡脑中冒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她被自己吓一跳,紧接着一口咬到舌头。

    “靠!”

    她泄愤般抖擞了一下宋萸的被子,出门时猛地关上房门。

    今天,聂思凡比以往更关注时间。

    晚上十点,她看完一部电影,三集美国情景喜剧,翻了一页书,宋萸还没有回家。

    她第一反应是给宋苇发消息。

    打出几个字,又删掉。

    跟他说只会让他分心,还是算了。

    但这样一来,她连宋萸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上哪儿问他的下落。

    十一点。

    宋萸下晚自习已经两小时。十公里路,再怎么远也该回来了。

    聂思凡纠结一会儿,还是抓起车钥匙出了门。

    她最先去的地方是医院。

    老爷子床前空荡荡,看着有点凄凉。俩儿子,一个加班,一个失联。她一个未过门的媳妇,更不可能陪床。

    聂思凡只看一眼就匆匆下楼,接着去学校。

    学校黢黑一片,门口保安都下班了。

    几栋楼立在黑暗中,像森森鬼影。

    “妈的,还能去哪儿……”

    聂思凡推门下车,拱手挡风,在微凉的春夜点了一根烟。

    很烦和很开心的时候,她都会想抽烟。

    四下安静,她依稀听见马路对面的巷子里有人声。

    聂思凡握紧手机,走过去。

    刚走到巷口,她就听到几声闷哼。

    路灯昏暗,把几个年轻人的身影拉很长。

    那些影子全压在一个瘦而长的影子身上。拳和腿伸出来。

    墙上的影子弯折下去,佝成虾米的形状。

    “你们干嘛呢。”

    聂思凡大叫一声。

    几个穿校服的家伙回头,皱眉盯她。

    她才看清他们的校服乌漆嘛黑,画满涂鸦。

    “你谁啊。”

    “过路的少管闲事。”

    个头最大的胖子说,“小心连你一起打。”

    聂思凡的高跟靴踩一颗石头,朝胖子踢过去。

    “你试试。”

    “嘿,你妈的。”胖子撸起袖子。

    “你滚蛋。”

    墙上的影子开口了。

    声音不咸不淡。

    宋萸慢慢站直,隔着几米远,看聂思凡,“你滚蛋。”

    聂思凡:“……”

    胖子乐了,前后扭头一看,“你俩认识啊?她是你什么人啊宋萸,看着也不年轻了嘛。”

    有个满脸痤疮的瘦子打量聂思凡的挎包,“姐姐挺有钱的哈。”

    他又冲宋萸挤眉弄眼,“整天逃课,原来在外面卖屁股呢!”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在暗巷里炸开。

    聂思凡揉着发酸的手腕,很久没用力打人了。

    瘦子捂着月球表面的脸,指着近在眼前的聂思凡,“你妈……你妈了个……”

    啪——

    冲着瘦子,她反方向又是一巴掌。

    聂思凡扬起手机,打开免提,110接警员的女声问,“请问您现在的具体位置是?”

    她盯着瘦子,语气冷然。

    “情智高中,梧桐巷,有人斗殴。”

    “撤撤撤!”

    不知谁小声喊了句。四五个人窸窣窜动。

    瘦子被胖子拖远了,手还指着聂思凡,“臭娘们你等着!”

    她挂断电话,转身。

    宋萸从阴影里走出来,紧了紧肩上斜挎的书包。

    “多管闲事。”

    他撞她肩膀一下,头也不回往马路上走。

    她跟上去问,“谁挑的事?”

    宋萸闷头向前,经过凯迪拉克时头也不抬。

    “宋萸,我他妈跟你说话呢。”

    许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聂思凡说话开始带脏。

    校门口的马路空荡荡的,街道很长,隔几米远立一盏昏黄的路灯。

    宋萸双手插兜,转过身,眼光扫过聂思凡的驼色大衣和黑皮靴。

    他突然开始倒退着走路。

    “怎么不穿瑜伽服了。”

    聂思凡哼笑,对自己的脸比划一圈。

    “你现在很像热带鱼。”

    宋萸一步一步,慢慢倒退。

    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但仍没有表情,只是直直看着聂思凡。

    目光很沉,有探询的意味。

    她抱起胳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像小栗旬?”

    宋萸耸一下鼻子,一线血从鼻孔流出来。

    他拿手背擦血,血没止住,快流到嘴边,另一只手也上阵抹血。

    最后,他停下脚步,聂思凡站在半米之外。

    他低头,对她张着两只血手,“有纸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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