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高家的人出去，楚服才回来，问：“姑娘，真的要去吗？”宇文成思颔首：“去吧，无妨，好歹父亲会见他一面，我也不算食盐，反正我举荐的人父亲一定不会用的。”

    “为什么？”

    宇文成思叹：“自从我回京，你没发现我干的都是些和政治毫无关系的杂活儿吗？就譬如这个案子，虽然重要，但和朝局毫无关联。陛下、父亲、哥哥，三个人，心照不宣地不想让我沾染政治斗争。”

    楚服心里有点难受，安慰道：“姑娘不必多心，这都是顾惜您，怕您夹在中间为难。”宇文成思“哼”了一声，“与其说是怕我为难，还不如是说吃不准我会倒向哪边，所以要限制我的力量。”

    宇文成思按着额头，道：“找人写信去吧。一会儿我要去找高大人通个气儿，看着哥哥回来了，跟他说我想设伏的地点在沐和居，请他往那女差家里住的周围也放两个得力的，若有人在女差家周围鬼鬼祟祟的，当场拿下便是。如果这件事情牵涉到众多赏玩红珍珠的权贵，用宇文家自己的私兵是最保险的。我要用的人不过几十个，哥哥应该不会介意。”

    “我知道了。”

    天色黯淡了下来，宇文成思估计高俊应该还在京兆府，果然是。

    高俊上来就问：“将军不是查红珍珠吗？有眉目了？”宇文成思苦笑：“没有，都防着我。我估计那些权贵手里的珍珠应该是别人送的，势力交错，谁会愿意让没有什么往来的同僚晓得旁人给自己送礼，都不肯告诉我。我只好约了个给我自个儿送礼的人，他说从一个胡商手里买来的，明日我去会会那个胡商。”高俊颔首：“加上周围的县镇，长安一共有两百多家养水货的。我特意留心了一下，涉及珍珠的一共有二十七家，但没有做红色珍珠生意的。”

    宇文成思问：“你还是觉得红色珍珠只在黑市？”“只怕是从外地运过来的也未可知。”成思微微眯了眼睛：“沙漠里的胡商，要做水里的生意。”

    高俊说：“京兆府管着整个京城的吃喝拉撒，我又查过了一遍，没有任何关于红色珍珠的纳税记录。”成思问：“那水货查得怎么样？”高俊一指堆满案头的卷宗：“才挨个整理出来，还没有分析哪家有问题呢。”宇文成思道：“去找一下东市西市的管理官员吧。小生意人一般都是以户为单位在做，而且卖鱼的一般会帮人把鱼杀死，鱼鳞刮掉，这种活儿男人做的居多。先查查东西两市，昨日哺时左右到闭市时分还开着店，并且家中只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还在卖鱼的可以先排出去。剩下的慢慢分析。”

    高俊击掌而叹：“有道理啊。”不多时，负责东西两市管理的官员便到了京兆府，高俊端坐正中，宇文成思坐在西下首喝茶，几位来的官员便坐了东下首的位置。高俊给来人上了一杯茶，又召了书吏来一一记录。

    过了人定时分，才一一问完。高俊好声好气地送走了几位官员。宇文成思问：“以高大人之见，他们会不会做假证？”“应该不会，他们是官，又管着东西两市，如果是为了钱，直接向东西两市的商户索贿就行了，未必会冒大风险。不过，也说不准，如果真与红珍珠有关的话，铤而走险也未可知。”

    宇文成思打了个呼哨，林峰派来的好手不多时便出现在了正堂门口，成思招招手让人进来，吩咐道：“跟着他们，看看都去了谁家。一旦去了黑市或是做水货生意的人家里，或者见了这样的人，涉事官员和他们见的人当场拿下。”

    高俊也召了个捕头进来：“宇文将军，还是让京兆府的人一起跟着去吧，您的人虽是好手，要跟的人确实不少，京兆府的人对位置环境都很熟悉，通风报信还是可以的。”

    宇文成思正烦人手不足，此言正和她意，马上应了下来。

    高俊转向书吏：“方才排出去了一些没有嫌疑的，现如今还有多少家？”

    书吏数了数，回道：“还剩四十八家。其中二十一家是能向大酒楼供水货的大商家，剩下二十七家都是家里不止一个男人，或者只有一个男人但女人也在做杀鱼卖鱼的人家。”

    高俊点点头，道：“将军，我还是担心，这些只是官册上已知上报了的，如果有未经上报做水货生意的，恐有疏漏。”宇文成思想了一会儿，道：“大人所虑周到，这也可一一排查。”

    未等成思说完，高俊就抢问：“怎么排查？”宇文成思见他着急起来，故意卖起了关子：“大人且想想，做水货生意，得要什么？”高俊一愣，马上明白过来：“水！很多很多水！可长安周围少说有好几百个水井，我京兆府能撒出去的差役不过就两百多个，人手不够啊。”

    宇文成思宽慰道：“这个不要紧，此等要案，我就是调了军方的兵也是情理之中，陛下让我来帮助您，不就是为了武力保障吗？”宇文成思随手拿过书吏的纸笔，铺在茶水旁边就开始写，转瞬即成。成思小心地将墨迹吹干收好，道：“大人放心，本将一会儿回去就加印，明早肯定把人都撒出去看着水井，若有用水量极大的，便一一与所呈报的商户信息核实，不过三五日，定然能把没有上报的水货商人都找出来。不过因为要调兵，我的私印是调不动的，官印还在家中，所以只能回去了再加盖。”

    高俊点头：“也好。子时了，今日还要再探黑市吗？”宇文成思摇摇头：“今日且先不去了，我总觉得失踪的都是女人，而如果她们真的在黑市里，最容易被卖出去的地方就是烟花巷。”高俊微微沉吟：“将军言之有理，您去暗娼坊，反倒更容易叫人起疑心。我打算再去一看究竟。”

    成思反对：“你周围没有可靠的打手，自己去太危险了。要不等先查清了水井和珍珠的事情，咱们再去。”

    高俊想了一会儿，“也好。”

    宇文成思微微蹙眉：“我总有些疑惑，苟月牙跟我说，那个男人曾经对她说过，‘曹刘氏还活着’，这句话听起来非常奇怪，高大人觉不觉得？”

    高俊仔细地咂摸了一会儿，认同成思的看法：“是有些奇怪。以下官多年的办案经验来说，歹人的下意识的言辞会反射出他当下的心境和默认的事情。”

    高俊看向宇文成思，成思觉得他是已经有了答案，但还在鼓励和等待她的感觉。如果给人的感觉都差不多，误判的可能性就会小很多。宇文成思想了一会儿，尽量明确地表达自己的直观感受：“当一个人在说‘曹刘氏还活着’的时候，他是不是默认我们可能认为曹刘氏已经死了。”

    高俊撑着额头皱眉：“一般来说是这样。抛开曹刘氏明明还活着但血迹已经污染了首饰这一疑点，那个男人在对苟月牙说‘曹刘氏还活着’的时候，默认的基础应该是曹刘氏本来是要死的。”

    宇文成思兴奋起来：“乱葬岗！”

    高俊苦笑起来：“乱葬岗我们一开始就查过了，别说乱葬岗，就是邙山也查过了，就连街头的乞丐尸首仵作都验过了，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宇文成思叹气：“如果说曹刘氏本来是要死的，那在她之前被掳走的女人们可能凶多吉少了，有人死了，找不着尸首，这么多的尸首，他们是怎么处理的？”

    高俊不知道，只是坐下来开始翻看排查过一遍之后剩余的水货贩子的信息。宇文成思问：“你刚刚说，全长安涉及珍珠的水货商户一共是二十七家？能向酒楼供货，不以户为单位的大商家一共是二十一个？那这些大商家里面涉及珍珠生意的有多少？”高俊数了数：“十六家。”

    “这么多？”

    高俊叹：“能卖鱼，当然就能卖珍珠，卖珍珠利润还更大呢，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要自己养的，即使是白色珍珠，残次品也非常多，九成五以上的形状不好看，或是有瑕疵，根本无法用作首饰，所以卖珍珠一定要养珠的数量上去。只不过大多数做水货生意的根本铺不开这么大的摊子罢了。只要摊子能大到向酒楼直接供鱼，当然也足够挑拣出能卖出去的珍珠。”

    高俊看了一眼水筹，道：“午夜了，将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见那个胡商呢。”宇文成思笑：“您也是啊，虽然案子要紧，若是熬坏了身体，更无人能为那些女子伸冤了。”

    还没等宇文成思踏出京兆府衙，有差役来报：“又失踪了两个女人。”成思的确是很累了，问：“怎么才报上来？”差役忙解释：“一个是周至县丞家的女儿，因到长安近，其姑舅兄弟大婚，那位县丞娘子带着女儿来的。丢了之后怕坏了姑娘家名节，一直不敢声张，一整天没回来，还是姑娘的母舅怕真出了人命，这才投案，两刻之前才来的京兆府。另一个是孙记绸布庄的老板娘，那位孙姓卖布之人也是方才发现其妻不见了。”

    高俊问：“县丞家的姑娘是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丢的？其母舅还在京兆府衙否？那个绸布庄的老板娘又是什么时候丢的？”

    差役道：“县丞家姑娘的母舅尚在府衙，孙姓卖布的投案之后就回去了。那位县丞家的小姐据说应该是今晨就不见了。至于详情，属下要不请其母舅进来说说？”

    高俊看向宇文成思，成思颔首表示同意。高俊又对差役道：“去把孙记绸布庄的老板传回来。”

    县丞小姐的母舅一进来，纳头便拜，高俊给看了个座儿，又吩咐上了盏茶，才问：“你是失踪女子的母舅？”那人连忙称是。

    “你姓甚名谁，作何营生，家住哪里？”

    “小人赵春生，家里是做蜜煎果子的，家住城南长鸣坊。”

    “那位县丞小姐呢？”

    “她本姓何，是周至县县丞何芳云的女儿，她的母亲赵氏是我亲妹妹。因小人家二郎大婚，赵氏便带着何氏来长安小住几天。”

    高俊看了宇文成思一眼，接着问：“何氏多大？你家几口人？二郎什么时候成婚的？”

    “何氏今年十四，已经许给周至县官家的侄儿了。只是他们家尚有大丧，要到明年丧期才过，所以外甥女才留到了如今。”

    宇文成思听着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赵春生接着说：“我们家弟兄两个，一直不曾分家。我是兄长，还有个弟弟叫赵秋生，何氏之母是最小的一个。小人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成。大儿子已有家室，娶的是永平县一个农户家的女儿，现如今与我们住在一起，做些蜜煎生意。二郎娶的是隔壁菜农家的姑娘，三日前方才完婚。还有个姑娘，给了礼部一位书吏家为妾。小人弟弟也在帮衬蜜煎生意，他只有一个儿子免灾，如今才七岁。”

    宇文成思忍不住问：“三日前完婚，也就是今日回门？”

    “是。”

    高俊问：“回门大约女方会设宴，何氏跟着去了吗？”

    “小人外甥女在回门之前就丢了，因人来人往热闹，小人估摸着她也就是在门口看了一会子热闹。因亲家离得近，虽说是回门，毕竟丢了人，小人还进去找过，根本没人。”

    宇文成思感慨了一句：“你倒是蛮疼这个外甥女的。”

    赵春生叹气：“小人就这么一个妹妹，妹妹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何氏很有教养，且是大姑娘了，不会乱跑的。不知道是什么人所为，小人一一问了今日宾客，竟没有一个看到。”

    倒是帮成思省了很多盘问的功夫。宇文成思忍不住想，如果她有一个舅舅，大约也是这样待她的。

    “你外甥女来了京城，有没有去过佛寺之类的地方？”

    赵春生想了一会儿，肯定地说：“去过，应该是陪小人的妹妹一起去的。前几日，小人看到开销上支了车马钱。”

    高俊起了疑心：“历来一家开销都是娘子在管，你既然顾着你的蜜煎生意，怎么连开销上支了车马钱都晓得？”赵春生回：“小人的妻子很早就过世了，小人有三个儿女，也就没再娶。”

    高俊沉默。

    成思问：“去了哪个佛寺？”“大约是大相国寺吧。”

    高俊又问了一会儿，宇文成思的问题问得差不多了，坐在一边静静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