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
那慧觉道，高俊说：“让人把那八个和尚叫来，我们有话要问。”宇文成思补充道：“另外，既然案子已经牵扯到大相国寺了，请方丈和住持多操点心，最近这段时间，寺院里面的僧人都不许出长安城。实在有急事要出长安的，必须先来京兆府说明情况，我们派人跟着。若有不然，大相国寺百年荣辱……”
成思没接着说，慧觉和明觉马上应了下来。高俊唇角带了几分温和而浑浊的笑意，又一次开口：“慧觉师父在这里做住持也有十来年了，想来不会没有手段。”
传来了叩门声，是专门看着寺院免得香客不进献香火钱的几个僧侣。高俊与宇文成思对视了一眼，让他们进来。宇文成思道：“明觉师父请在外面等等吧，若再有要紧的，我再差人请您入内。”宇文成思的话说得不客气，但方丈没生气，他知道这样对他比较好，看了慧觉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这一眼，落在了高俊眼中。
高俊与宇文成思交换了眼神。高俊坐了主位，宇文成思则与慧觉一左一右陪坐在了一旁。慧觉心里有些吃惊，但随即马上镇定了下来。
高俊一一问了八个和尚的分工和换班，宇文成思的眉头却越皱越深。不仅仅是因为八个僧侣确实部署严密，很难有一直呆在寺庙里面的人，线索并不好找，也是因为明明先有百姓后有僧侣，这些僧侣却在如何在百姓身上捞油水身上部署如此详细。高俊问：“那寺庙之外呢？有没有可能会一直有人守在寺庙之外？”僧侣们也是一齐摇头：“就是为了防止周围有人兜售烛纸，我们连寺庙之外也不敢放松警惕。”
高俊彻底无语了，宇文成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高俊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说：“让那几个僧侣过来，我有些事情要问。”
宇文成思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可能没有人一直能呆在寺庙之内呢？除非只能爬到房梁上了。”宇文成思说出来才觉得荒谬，看起来是以前做贼做得太多了，神佛的大殿都是修建得极为宽阔高大的，横梁距离地面少说也有数丈高，而柱子又被修得十分光滑，就是她宇文成思想上去，也须得借力。高俊问：“寺庙之中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有梯子的？”
慧觉忙答：“前一段时间重塑了两座佛像，寺里的梯子都给他们使了。”宇文成思对这种答话方式颇有些不满：“你说的他们是谁？”“贫僧找了一班施工的，因云梯笨重，他们再扛自己的过来不甚方便，又因为佛寺比一般宅院要高，常备着云梯，一共就两架，都给施工队的人使了。”
宇文成思问：“那竣工没有？”
慧觉道：“差不多了，但还有些善后的事情，梯子施工队也还没有还回来。”高俊考虑得更周到些：“他们那边有没有人看着这些东西？你们的云梯有多重？”
慧觉答：“有没有人看着我倒是不太清楚，施工队的人是住在外头的，他们不是僧侣，不吃肉是干不了这么重的活的。至于那里的云梯，少说也得三四个人才能搬动，况且太大了，一动就会被巡夜的发现。”
宇文成思转向高俊：“大人是疑心有人夜里偷偷爬了上去，晚间才下来？”
高俊说：“这么看来，可能性不大。”
宇文成思笑：“这有何难，我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于是宇文成思真的上去看了看，且有些不放心，这几个大殿的房梁之上一一都细查过了，上面布满了灰尘，不像是有人上去过的样子，高俊则在下面一一查问和尚们。眼看着天色暗淡下来，高俊也问得差不多了，两人决定先回去分析分析再做区处。
高俊建议道：“黑市晚间开，今日索性也晚了，不如用过了晚膳再去黑市瞧瞧？”宇文成思并无异议：“好啊，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但要去黑市，我得回家备些财物，再去调两个好手，然后换身衣裳。”高俊欣然应允。
宇文成思皱眉看着他：“高大人这身衣裳也不妥当，太过引人注目也不好。不如大人移步去寒舍，您的身量与我的裨将相当，我找身他的衣裳给您，顺便也请您尝一尝小将军府厨子的手艺。”高俊稍微想了一下，也就没有再推辞。
宇文成思的府邸其实在长安城的正中心，只偏南一点点，距离任何地方都不太远，从大相国寺到宇文成思的府邸并没有花太长时间。宇文成思带着高俊走了南门。高俊推辞：“这不妥当，我的品级没有将军高，自其他门进便可。”
宇文成思笑着摇头：“高大人是辅佐陛下的肱骨之臣，值得我打开正门相迎。”高俊仍旧推辞，宇文成思再劝道：“若是我让您从别的门入了小将军府，这正门以后就开不了了。”高俊推辞不过，只好与成思一起自正门入了小将军府。穿门而过的一瞬间，高俊心里涌起了一种异样，因为他从来没有和哪个女人一起走进谁家的大门。他突然觉得，宇文成思离开了宇文成都的府邸也许不仅仅是因为皇帝赐了一座居所给她，而是因为她自己的的确确有资格单独地从一座宅邸的正门穿行。她不是某一个宅邸的女主人，而是主人。
高俊突然好奇起来：“我想知道，这道正门还有谁走过？”宇文成思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我兄长宇文成都，我自个儿，我的朋友林峰，还有辅相王大人，以及几位六部的重臣。我在这里办过一场流水宴来着。”
回来的时候，已经有宫里的人等着了。好巧不巧的是，来了两拨人，一拨人是皇后派遣的，不知何故，赐了一顶七凤冠，又有些珍稀的首饰，另一拨是皇帝派遣的，皇帝明日早晨将会驾临小将军府。宇文成思接完了旨意，送走了传旨的内监，才没头没脑地补上一句：“还有陛下。”
小将军府的厨子算是不错，宇文成思吩咐弄了两个时兴又不费工夫的菜式，又让人把林峰昔年的旧衣找出一件给高俊。也只是寻常绸衣，但胜在色彩光鲜纹理精美。宇文成思也换了一件差不多的来，只是色泽更加明艳。绫罗绸缎之中，绸衣是寻常富户也能买到的不太带有官僚属性的东西，虽然价格昂贵，但最常见。穿这个去黑市，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还没用完饭，门房那边来人报，说宇文成思要找的人来了，高俊有些懵，宇文成思解释：“我让人调了两个高手随行，万一有不测，咱们也好脱身。”宇文成思吩咐道：“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一共就来了三个人，宇文成思问：“你们吃过饭了吗？”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宇文成思是什么意思。宇文成思叫人去厨房，让再添两个快点儿的菜，一刻钟之内就要上桌，又叫人去拿几双筷子，高俊有点想不到，宇文成思居然是真的打算留他们吃饭。
厨子调了道鸡蛋羹上桌，又找了前一向备好的腊肉，一过油就直接能上桌，还加了一道凉拌胡瓜。侍女去拿餐具的时候，高俊突然瞥见他和宇文成思之间的空位上，也放了一套餐具，材质很独特，也许是犀角。高俊下意识觉得这也许是宇文成都的东西，但宇文成都似乎并不喜欢贵价的材料。军中的伙食肯定比不上宇文成思府里的，菜都已经上了，几个军士犹豫了一下，就坐在下首吃了起来。宇文成思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筷子慢慢靠在椅子上休息，她的眼睛扫过空置的犀角餐具，眼神就变得哀戚。
渐渐落了夜幕，黑市开了。高俊并不着急查访，只是同宇文成思一起走来走去，宇文成思出手阔绰，已经买下了好几个皇家流出来的首饰。宫中偶尔会有宫女内监偷些主子的东西出来卖，这些东西流于黑市。其实大多数都是假的，但亦有真品混迹其中。大约是瞧见了他们一行人的阔绰，有个小娘子上来搭话，只说是有珍稀的珍珠卖。宇文成思和高俊对视了一眼，宇文成思道：“你若是骗我，我可要饶不了你。”
小娘子道：“不会。请贵人随我来。”黑市其实并不算一个市场，那是一大片流民区，偶有砖瓦房混迹其中，小娘子带着一行人穿过好几条小巷，直到成思故作起不耐烦道时候，小娘子说：“到了。”路的尽头是一间草棚，灰扑扑的。宇文成思作不悦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做甚？”小娘子不答话，只是拍了拍门，有个男人出来开门，问：“客人到了？”
宇文成思问：“你这里有珍珠？”
男人有些苛责小娘子：“你怎么带了个外行过来？”小娘子娇滴滴地回：“他们虽然不知道，可他们有本钱，再不开张，下个月就没米下锅了。”宇文成思皱眉：“知道什么？”
男人让开了道：“进来吧。”宇文成思看了身后几人一眼，他们不漏声色地转变了身形，若有变故，立时可以将高俊围在中央。男人说：“从去年开始，黑市上开始流通一些曲红珍珠与血色珍珠，平常能见到的珍珠都是白色的，光滑圆润的已经是不可多得，而这曲红珍珠与血色珍珠更大更饱满，各家贵人都争相购买。不过这个东西，只有在黑市上才能买到，价格已经节节攀升。即使你们不爱，此刻入手，往后也能再卖大价钱。”
宇文成思对这些东西不是很感兴趣，显然这里是个小夫妻店，应该没什么后台，成思有点泄气，想尽快离开。高俊却问：“你是说，曲红珍珠与血色珍珠是去年流通在黑市上的？”男人想了想：“有快一年半了吧。”
高俊说：“拿两个我瞧瞧。”
宇文成思虽然不知道高俊为何要看，但见他如此，想必是发现了什么。男人拿出来的珍珠不算极品，这种品相的珍珠宇文成思一般拿来赏人，但是正如他所说，最难得一见的是珍珠的颜色。不仅仅是红色，其着色均匀，质地明透。宇文成思道：“这不会是染的吧？”
那男人急了，“自然不是，你若不信，可以剖开看看里面是不是也是红色，只是要说好了啊，只要剖开，那可是要给钱的。”
宇文成思道：“我给钱，剖开！”
男人转头看看，找了把切菜的刀，用袖子擦擦，用足了力气砍下去，珍珠没被切成两段，却碎成了好几个小块。宇文成思看去，的确是通体皆红，而且更深一些的位置水头似乎比外面看上去还好。
宇文成思问：“你还有别的珍珠吗？”男人拿出贴身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更好更大的珍珠，一个曲红，一个血色。宇文成思解下一个金镯子放在破旧的桌子上，问：“够了吗？”男人摇摇头，宇文成思从另一只手上解下了另一个。男人马上找了个更干净、更精巧的盒子，把两枚珍珠放好。宇文成思指着桌子上的珍珠碎块儿，道：“这些也给我放好吧，我既然出了钱，就要带走。”男人又找了个小盒子，麻利地装好。宇文成思看了高俊一眼，带着人慢慢出去。
等走远了，高俊道：“京兆府可以给你销帐。”宇文成思微笑：“是有人该给我销帐，但那个人不能是你。”是“不能”而非“不该”，高俊马上明白过来，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宇文成思望着高俊说：“高大人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吗？”高俊道：“已经是夜半时分了，这个时辰，当然是暗娼生意最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