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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plement 18 困樊笼

    宇文成都刚从高丽告捷回京的时候,京城里到处都是成思在监察科举的声音。

    这件事情并不难办,皇帝也已经筹谋了很久。宇文成都述职之后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巡营,处理政事。和以前稍微有点不一样的是,现在整个朝野的重心都在科举上,比起出征高丽之前的生活,他熬夜少了,偶尔能有点空闲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其实他也没什么爱好了,已经是冬天,长安城里的树早就枯得差不多了。有心去外面逛逛,可城外的山丘庄子又远,一天之内打不了个来回。几天不处理事务,对宇文成都来说还是有点困难。

    成思的身体在冬天摇摇欲坠,宇文成都也不想她受累。

    无意识地,宇文成都就逛到了成思家里。他们两家仅有一街之隔,成思在小将军府最南面,成都在大将军府最北面,相距的直线距离也不过十数丈。成都刚进去的时候,宇文成思刚见完京兆府尹,大概地了解了一下现在长安的物价。

    宇文成思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没想到他会来,还是没想到他有空来。宇文成都说:“偷得半日闲,来看看你。”

    成思也笑起来,“我刚忙完,今天也没有别的事情了。”

    宇文成都赞许地点头:“我也觉得差不多,楚布的事情我听说了,你的身体衰弱成这样,陛下不会给你派做不完的活儿。”

    宇文成思顿了顿,说了两句忠君体国的话,大意为即便身体衰弱,只要能为陛下做点实事,也是应当的。

    宇文成都看着她,心中突然萌生出无限的悲凉。良久,他才问道:“你这是,对我不满吗?”

    宇文成思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宇文成都却不置可否,只是说:“今天正好有空,我带你出去玩吧。”他看了一眼楚服,楚服看向成思,成思略微颔首,楚服下去备车。

    宇文成都真的很忙,他们俩像这样能坐着车出去玩的时间并不多,大约也有段日子没有平心静气地好好聊一聊了。楚服知道宇文成都不喜奢华,用的车也是单马的,小小一个。宇文成思换了一身缮丝男装,找了个檀木发冠把头发挽起来。宇文成都斜倚在妆台边问:“我印象前一段时间你不是得了个极好的象牙冠吗?怎么不用?”

    宇文成思摇摇头:“没有什么适合的场合,搭配宫装只会不伦不类。拜见陛下吧,其装饰价值远超过实用价值,胡里花哨的,太不正式了。出去逛吧,太贵了,这种品质的象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既富且贵,我岂不是每出去一次别人都一眼看穿?见同僚就更不行了,我是个女人,本来就要被那些男人诟病,再戴上这个,太脂粉气了。正说起来这个,我找人改了改,回头给你送去。”

    宇文成都摇头:“还是算了吧,我戴上太脂粉气也不好。”

    成思嬉皮笑脸:“不会,哥哥一身正气,压得住这只冠。况且,我虽知道你不喜奢华,可朝中逐渐派系分明,你要应付的人也多起来了。那些不长眼睛的人恐轻慢了你,他们看见了哥哥的贵,才能想起哥哥的权,才会生出一二分敬畏来。不是因为我们畏惧他们,只是不想在小事上多挫磨。”

    成思之言有理,宇文成都也就不再争。

    虽然是冬天,市间却熙熙攘攘,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到腊月了。一进入腊月,就是过年的开始。长安的肉市已经开了。有些养几只鸡鸭的农户会在这个时候捉两只到集市上卖掉,换的钱足够裁些新布,制两身新衣。宇文成思掀开马车的车窗,阳光照进来,在她的脸上,温暖和煦。宇文成都没有说话,脸上却有两分暖意。

    大约是集市太堵了,他们的马车并没有马上就过去。宇文成思看了一会儿,说:“咱们走路过去吧。”宇文成都大致地估计了一下成思的身体状况,点头答应。宇文成思慢慢地下了车,对车夫吩咐:“你到医馆那边等我们。”车夫说了声“是”,驾车离开。

    宇文成都问:“什么医馆?”

    宇文成思笑:“前段时间闲着没事干,我开了家医馆。原来开府的时候不是请了两个郎中吗?午间没事去坐坐,我偶尔也去,武军医偶尔也去。”

    “你想要走一条和我一样的路,以人间为己任吗?”

    宇文成思慢慢地往前走,也慢慢地说:“我没这么想过。我只是恰好能做这样的事情。我有时候觉得你天真。”

    “什么?”

    一只大鹅突然飞上来,宇文成都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马上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一脚踹出去的冲动,宇文成思在前面看着他傻乐。宇文成都也好笑起来。大鹅的主人找了过来,是个干枯瘦小的老头儿,忙不迭地赔不是。宇文成都温和地说:“没事。”

    宇文成思问:“这只鹅怎么卖啊?”老头儿说:“三百文。”

    宇文成思做了个鬼脸:“这么贵,你这小老头看人下菜碟。”一片哄笑中宇文成都穿过了人群,留下了惊惧的老头。宇文成思低声向成都解释:“京兆府尹和我最近啥也没干,就盯着长安物价了,稍微涨一点儿好多人这个年都过不好了。这么大的鹅,按照正常市价最多也就两百文,估计是看我们穿得不错,索性多要一点钱。”

    宇文成思见成都没说话,又补了两句:“年关在即,这么大只鹅杀掉给全家人改善伙食太奢侈了,肉有两顿就不错了,估计还指望着换点钱能置办点别的什么。”

    宇文成都回头望了一眼,问:“你刚刚说我天真?”

    宇文成思叹了一口气,说:“你看看如今长安的繁华,和陛下甫登大位那会儿相比如何?”

    宇文成都也叹:“陛下如何整顿上下,我都是经过的。其实并不算是大刀阔斧,陛下也很小心,改革在试探性地艰难推进。但我也去看过,别说是乱葬岗,地头山间,就是邙山之中,如今又添新坟。庙堂稍有动静,下面就要死人。如今的繁华盛景,不知多少白骨才能堆成。你平定九夷就不说了,那是你使职当为。可朝堂上的百官换了多少人,平一人便要灭一门,受株连者更成百上千。他们的鲜血他们的牺牲,是永远都不可能拿到明面上讲到事情。”

    宇文成思有点泄气:“这是权力更替的必然。不论制度如何精巧,重大决策的做出者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冲动和昏聩。权力集中是有效决策的必然要求,并不安稳的过渡期又是权力交替的必然结果,日日复年年,朝朝代代,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哥哥,说到底,我们只是权力更替的一环,今日你我权势滔天,百年之后,是不是还有人知道我们?我们和那些真正的士族不一样,我们是陛下的鹰犬,随着陛下的上位而兴盛,也必然随着下一代君王上位而衰朽。即使你志在做治国者,其实只是权力的依附者。”

    宇文成都潜意识知道,只是从来没有细思过,这话从成思口中说出,多有些旁观者清的味道。肉市上人来人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吆喝和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宇文成都看着他们,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白天,他要处理很多军国大事,看起来百万生民在他肩上担着,可是他会想起陛下还不是陛下的那些夜里。他是黑夜的巨兽,择人而噬,挑弄孤灯,搅起风云,魑魅魍魉,大概也就是他这个样子。即便是现在,朝中暗潮汹涌,作为君主爱将,他手中权势如同雷霆万钧。大家都觉得他霁月光风,越是如此,他越不得不把隐身暗夜的那一面藏起来。可是他也知道,不论他看上去多么谦谦君子,早已身陷淖泥之中。他掌权的方式并不正当,以此兴者,必以此亡,他的政治生命乃至于生命,一开始就是有始无终。

    宇文成都陡然生出一股无奈,但旋即更加坚定了他的本心。他说:“既然身在樊笼,坚守本心总比顾影自怜好得多。”

    宇文成思看着他,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画地为牢。他的君子之心在痛苦,他的追求却在升华。

    “到了。”

    宇文成都看过去,是一家挺大的药铺子,将军府的两个郎中在里面,武军医并不在,四五个个小幺儿跑前跑后地在抓药。场面拥挤但井井有条。铺子外面挂着一条一丈七八高的经幡,上书“威华药馆”四个大字,黄字黑底,十分醒目,铺子上面挂了一排两尺长的小旗,迎着风飘。宇文成思的药铺子显然生意很好。

    宇文成思带着成都企图从侧面进去,一拐过街角,不知该喜该怒。对面也开了家医馆,挂了个更大更醒目的经幡,上书“天宝医馆”。只是这家医馆生意冷清。宇文成都忍俊不禁:“这可不是我开的。”宇文成思无语:“我就开个药铺子怎么还有人要压我一头啊?还是借哥哥的名义。”宇文成思先带着成都进去,两个郎中看到了,只是点头致意。成思经常过来,两位郎中见怪不怪,况且看病的时候是不能分神的,在医馆里便都随意不客气些。

    宇文成都道:“我瞧他们的生意不怎么好啊。”

    成思认真地解释:“我家生意好,除开武军医偶尔过来坐坐医术高明的缘故之外,也是因为诊金和捡药的钱可以以工来折。好多衙门都在动工,我去和他们说了一声,这里痊愈的人就去那边上工,或者兄弟子侄去顶也行,用来抵钱。病患是女人的话就去那边做饭送饭。衙门动工是苦差事,那些小管事的见了百姓就会滥发淫威,但凡能出得起钱的,就不会受这个苦。但看病真的很贵,好些小富之家只是家中有个人患病,家中便钱粮耗尽,土地也要贱卖。我既有这个闲钱,也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放心,我没收衙门的钱,瓜田李下,我不想把我的真心和钱财混在一起,倒像是我为了钱才做这件事情的。”

    宇文成都放下心来:“你知道就好。你忙你的,我在边上看着。”

    成思挑眉笑:“哪有那么轻松,我要开方子,烦劳哥哥帮我写下来吧。”

    宇文成都真的在旁边铺开了纸张,成思在一边把脉问案,她念,成都写,再拿着方子让小幺儿去捡药。一开始成思念得太快成都跟不上,后来慢慢熟悉了,一张又一张簪花小楷转瞬成书,字儿漂亮得让人忍不住击节而叹。

    其实来的病人,大多不是有点小钱的就是完全没钱的,因为相比于市价行情,成思的诊金收得真不便宜。宇文成思对他们一视同仁,外头等得久的病人,还让小幺儿给他们倒碗热水喝。

    整整一个下午,宇文成都写方子写得手臂酸软,眼角眉梢却透着笑意,他爱这样的人间。即使身陷樊笼,并不能冷却他的热血。这或许就是“以我所有,换我所愿。”

    医馆打烊的时候外头天已经蒙蒙灰了,风也停了,挂在医馆上方的一排旗子垂了下来,其黑底银边,其上有暗红色的“宇文”二字,再仔细看,黑底带有暗纹,那是一条盘螭。宇文成都眼角的笑意蓦然淡去,那是宇文氏的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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