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盖亚的记忆里，雯雅第一次出现，是一个湿漉漉的下雨天。

    而她第一次出警的地点，是摩拉城。

    在高度发展的联邦首都艾奇隆，看不到一丝阴影。

    艾奇隆的永远阳光普照，艾奇隆永远盛大繁华，潘多拉科技的太阳蓄能技术从此让艾奇隆的黑夜成为传说，艾奇隆的透明高空永远都是忙碌的飞车，街道上随处可见拟像与无人机，潘多拉科技最火的拟态偶像爱尔iii号在高耸入云的屏幕上闲庭信步，姿态妖娆地诱惑着每一个路人。

    而摩拉城，则是艾奇隆对照的阴暗面。

    一座被工业污染的边缘都市，发臭的垃圾随意堆在街头巷尾，萧条的街道上行人都瘦骨嶙峋，斑驳的墙壁上到处都是流淌下来的污水，盖亚总觉得这座城市在最初规划的时候，下水道就是豆腐渣工程，破裂的管道一直在喷溅污水，老鼠成群结队在街道上乱窜，豆米般血红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所有来客。

    但在警局内部，摩拉城却相当有人气。

    这座城市被称呼为“升职火箭筒”。

    人口贩卖，器官移植，连环杀手，假如这座城市哪一天没发生犯罪，那就是只能证明这里正在酝酿更大的犯罪，这里的破案率和犯罪率一样高，在警局内部一个不知真假的传闻，某任局长只是因为尿急拐进了某个破巷子，就正好逮到了一个打算行凶的某个杀人犯，不费吹灰之力破了个大案子，飞黄腾达直升总局。

    克莱因就曾经带着盖亚来这座犯罪之都支援办公。

    老实说，盖亚有点不情愿。

    他一直觉得摩拉城臭臭的，虽然大男人因为味道这种原因不肯出差很丢人，但是他一直觉得，摩拉城的刺鼻味道，像是一块牛肉塞在坏掉的牙齿里发酵了一周。

    来到摩拉城前，他甚至在网上选购了一周的鞋。

    关于要支援的案件，他随便扫了一眼，是一桩人口贩卖的案子，摩拉城的警局已经布局了近乎三个月，他们的证据链似乎已经全了，只差最后套出一个买家名单，这最后的流出点顾客都是些富商名流，十分神秘，犯罪头目也非常谨慎，警局蹲了三个月，那个名叫阿莱的人口贩子却贼得像泥鳅，滑不溜手，又胆小如鼠，警局这边害怕贸然行动反而让他毁掉那份名单。

    于是有个警官提议，派个女警卧底其中。

    然而摩拉城警局又是动员，又是鼓励，并没有哪个女警愿意淌这套浑水，谁都能看出来，这条线明明已经收网，明显是有人想要咬住这块最值钱的饵拿来做政绩升勋。

    各部门推来推去，不知道动到了哪个议员的蛋糕，高层“清道夫”特别行动部就成了这个支援的倒霉蛋。

    盖亚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人丁稀少的特别行动科学部常年被各部门申请支援，不是出差就是外驻，他这个宅男情报技术员反而成了大本营的定海神针。

    他溜进克莱因那烟熏雾绕的办公室，试图负隅顽抗：“老大，我们没有女警。”

    大个子一脸严肃：“莎丽去了墨西哥海港调查走私，阿曼达正在非洲当外交翻译，林丹比我还男人，我们接不了这活！”

    克莱因从堆成山的报告里不耐烦地抬头，“我们还有一个实习生。”

    盖亚卡壳，他好像完全忘了这回事，他愤怒地说：“你居然让一个实习生去干这么危险的活，老大，你好不人道，我要向人权工会举报你！”

    克莱因掐灭烟头，气若洪钟：“你要么现在给我滚出去，要么我给你丢出去，别来打扰我工作，你这只猛犸象！”

    盖亚悻悻然地走出办公室，忽然又折返回来：“那你去摩拉城穿什么鞋？”

    “什么？”

    “我听说那城市地面的臭水有3cm厚，你有推荐的鞋子吗？”

    “滚出去，现在，立刻。”

    盖亚铩羽而归，他偷偷黑进了克莱因的私人购物账号，发现他的boss在一个礼拜前买了一双户外防水运动鞋，他立刻下单了同款。

    一周后，盖亚在踏上飞机后生气地发现，克莱因穿的，是一双最便宜的雨靴。

    因为摩拉城里，其实最讨厌的不是臭水，而是酸雨。

    晦暗的天空里，破烂的烟囱依然吞吐着黑烟，这些有害气体形成的酸雨，无可避免地降落在这座被诅咒的城市里。

    盖亚和克莱因披着雨披，接他们的黑人警官疯狂咒骂着天气，他往街边吐了一口浓痰，向他们解释道，车坏了，他们只能跟他步行过去，并且，那个淋得湿漉漉的实习生已经比他们先到了。

    盖亚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叫声，他默默看了眼一言不发的boss，决定把：“听说这里连汉堡店都没有，那我们晚上吃什么？”的傻问题咽回去。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愚蠢的二百五。

    一行人沉默着到了警局。

    黑压压的天幕里，霓虹灯的阴影下POLICE几个大字显得暧昧不清，盖亚甚至一时分不清这地方更像监狱还是警局，但里面好歹还是明亮的，暖气十足，刚踏进去，盖亚就听见一个明亮的女声在问：“请问这里有汉堡店吗？”

    一阵哄笑声传出来，盖亚头皮一紧，迈进去，果然看到在那堆肌肉块堆成的男警员中有一个凹陷下去的娇小身影，还穿着军校制服，站得笔直，头发湿漉漉的，正问出了一个愚蠢问题。

    她回头，看到了克莱因，小跑过来，挺胸抬头，双腿并拢，右手臂利落地上举至头顶，单纯得有些傻气：“警号xc30082344676特别行动科学部实习官雯雅报道！”

    盖亚内心发出一声□□。

    他偷偷瞄向身后，摩拉城的警官都在抱着手臂，看着这个愣头青实习生的热闹。

    克莱因“嗯”了一声，顺手提给雯雅一个袋子，说“营养剂，这边没有快餐店，接下来一个月要辛苦你了。”

    雯雅又敬了军礼：“收到！长官！”

    “以后不用敬礼，叫我克莱因就好。”克莱因道。

    “收到！克莱因长官。”眼睛黑白分明的女孩说。

    晚些的时候，盖亚已经听到抽烟室里那帮男警察在讨论实习生，语气轻浮，带着不屑，汤姆——来接他们的黑人警官嗤笑着说“艾奇隆来的高级货，看着像只没脑子的猫崽，我敢打赌她在阿莱手下活不到一周。”

    “她准是得罪了什么人，指不定高层不耐烦咱们拖这么久不结案，派个菜鸟来逼着结案。”

    “哈哈哈，死在摩拉城，表彰会上又多一张漂亮脸蛋。”另一个警官，盖亚记得他叫瑞克，是个红头发的爱尔兰人。

    盖亚重重地推开吸烟室的铁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三人都转过身盯着盖亚看，盖亚笑着说：“抱歉，我以为这里是厕所。”

    “出门左转，这儿是吸烟室。”瑞克搭话。

    “谢谢，兄弟。”盖亚说“对了，你们知道吗，据说能进入特别行动科学部的，智商都不低于140，确实是艾齐隆的高级人才。”

    他无视这些人的反应，沉着脸走进了克莱因的临时办公室。

    他有一点生气，生那个新人的气。

    盖亚用脚把门踢上，两手压在桌子上，痛心疾首地问克莱因：“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那个新人，她根本不行！”

    克莱因难得没抽烟，他总有一种一瞬间让文书堆满办公室的本事，在满坑满谷的卷宗里，他抬起来，慢悠悠地问：“我的傻大个儿，你觉得雯雅哪里不行？”

    “她太柔弱了，她看着就像连厨房的牛肉都切不动，这肯定是人事部哪里搞错了，她该去行政部，而不是危险的卧底工作！”

    “很多人在初见她时都这么认为。”克莱因努努嘴，示意盖亚往后看：“对吧，雯雅警官。”

    盖亚一愣，然后他干巴巴地回头。

    雯雅正坐在后面，听得一字不漏。

    她已经化完妆了，跟刚刚那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判若两人。

    此时她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灰扑扑的大毛衣，这毛衣长及大腿，领口松垮垮的，里面也是一件脏得发黄的白色里衫，她那张雪白的小脸被抹上了阴影和淤青，露在外面的小腿笔直，纤细，但也伤痕累累，穿着大一码的男士高帮鞋，可怜兮兮地像个流浪儿，只不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太过清澈，不像是一个被拐卖来的流浪少女。

    她正在大口啃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汉堡。

    一眨不眨地盯着盖亚。

    盖亚长到现在，还没遇上过当面说人坏话被正主抓到的经验，他看着八风不动，实际大脑已经计算过载，他开口，试图幽默一点：“哦，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每天沿着射击靶场跑上那么几圈，然后一分钟内连扣90下史密斯手枪的女生？”

    “如果是史密斯威森M629的话，我的最高纪录是60下。“女孩道，她抹了抹嘴，把脚从臭烘烘的男士高帮鞋里滑出来，赤脚站在地板上。

    她像个芭蕾舞演员，原地跳了跳，又踮了踮，她对着盖亚说：“hey，你出来。”

    克莱因含蓄地笑了笑。

    只剩盖亚一头雾水，他皱眉想“这小不点难道想找我单挑？天呐，我要怎么才能不伤到她！”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盖亚不太清楚。

    他只觉得一瞬间，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撞到了他怀里，接着，他的胳膊往前扯，一股大力抵住了他的腰那儿，莫名其妙地他发现自己双脚离地，悬空了造成的巨大的失重感让他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童年，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盖亚的父亲喜欢把他抛向空中，稳稳接住时盖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曾经是他和父亲乐此不疲的游戏，但是随着他成长得越来越快，他成长为了一只谁也举不动的巨大“猛犸象”。

    地板离他越来越近，他重重地摔回了地上。

    疼痛让他发出一阵哀嚎。

    他被人来了个标准的一本过肩摔。

    过了好久，他正上方的视野里才出现了一个小脑袋，那个漂亮的实习生微笑地冒出来，伸出手，准备拉起他。

    克莱因幽幽的声音才从旁边冒出来：“我难道没告诉过你，她的柔术在男女混赛里是警局第一吗——”

    人生走马灯都快要跑完的盖亚才突然想起来，克莱因好像第一天就已经告诉他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