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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篇《寒蝉鸣秋梧桐雨》(七十一)

    “常询,也给窦夫人,一份礼。”

    语落,一众目光汇聚到我身上。他们眼中,我又,犯傻了。

    "太子,这是百官朝贺,没有夫人们。”常询低语提醒。

    我没看那些人,只与卫将军视线相对,语气生硬又疏离,自己也感觉出唇边翘起的棱角。

    “窦夫人不在,让卫将军带回去呀!"我唇线拉紧,几乎要冷笑了,"多些赏赐,是——卫将军的夫人呢!"

    群臣微微动荡起来,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交换着困惑,猜测。卫将军眸光微凝,似早晨檐瓦上附着的一层清霜,语气昂然,打破了大殿内微妙的气氛。

    “谢太子恩赏!但今日是接例行赏,这颜外赏赐,恕臣不能领受!"

    "既是额外赏赐,就留到到下次宫宴,太子再赏!再赏!"常询乖滑地接口。

    我的唇,微微抿着,徐徐地,撤开目光。

    日影西斜,寒风又袭。

    长夜漫漫逼来。宫台高耸入云空。

    我望向绮窗。夜无月,鸦无声,灯火昏昏。

    乌与夜浑为一色,化作梦中的片片残影。

    白日,一声鸟鸣,也能让宫人们面部紧绷,莫名发慌。

    太史的占卜,还未算出结果。

    满朝文武,武将们还算镇定,声色不动。文官们大多惶惑不定,老在交头接耳。

    他们之中,惟独张太傅面不改色,眼底一抹惯看潮起潮落的安然,潜藏着一簇失而复得的暗喜。

    我让常询把他叫了来。以习业为名,在后殿的一间轩室,我们隔席而坐。

    "那天的凤黯【乌鸦别称】,太傅不怕吗?”

    我直截了当,他轻缓摇头。

    “太傅喜欢玄鸟,也喜欢凤黯吗?"

    “称不上喜欢,但微臣,不觉可怕。”

    我轻声笑起来。“大家都怕了,就太傳说不怕!"话间,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

    花至半开,美极,美甚。

    太傅沉吟的眼神,看我时多了几分思量。

    “太傅不说谎,是个好人!"

    "太子有什么事吗?"

    "有啊,我有好多,要问太傅——"我正了正身,眸光紧凑,拉近与他的距离,"那天,那个前锋校尉,是谁呀?"

    太医开的药见了效,父皇好起来了。

    他不再感觉困和累。

    湢室【浴室】。一池温水,白雾腾腾。

    我慢步滑入水中,如玉的胴/体潋滟着月光。

    身后,一阵水响。父皇的手指,轻按上我的肩头。

    烛火混沌。

    父皇咝/咝抽几口凉气,额角冒出青筋,一声闷哼,他瘫/倒在我身/上。

    歌了几息,我推了推他,感受着他微弱近无的呼吸,我放声尖叫。"父皇!不好了——"

    我从床上跳下,重重跌进昏暗中。

    "陛下!太医!快!"声音凌乱,满室惶惶。内侍,太医,一拥而上。

    人影,人声,如水中乱/流 ; 我不声不响躲在人后,如急流中飘荡的水草。

    心跳异常猛烈,在耳畔咚咚地敲击。我紧拢衣襟,害怕地闭上眼。

    父皇不行了,作为男人。

    作为人。

    后半夜,沉默且煎熬。

    每个人都像在悬崖边行走,焦虑,彷徨,大气也不敢喘。

    灌下汤药,天明,父皇终醒转。

    勉强睁开眼,但他,下不了床了。

    我不知朝堂如何,政事何人处理。我还是每天守在床前,端汤送药。

    殿里的郁郁沉香,被浓浓的药味覆盖。

    宫里四处,弥散着沉闷和阴郁,好像所有气息都压缩到一起。

    父皇赢弱乏力,行动不便。

    脾气一天比一天差。

    侍女排成一列,捧着食具,依次跪献。

    内侍在旁扶持父皇,父皇焦躁地摆手。“父皇,喝些羹吧。"

    父皇眸光飘向一边,陡地,冒出一丝冷光。

    "你在看什么!"突来的愤怒,似乎让他一瞬振起精神。

    父皇鼓起眼晴,狠狠指向一个侍膳的宫婢,咆哮。"贱婢!也敢痴想太子!″

    "婢子不敢!"宫人顿时面如士色。

    父皇不发火,谁也不知道她在看我。

    "陛下息怒!玉体为重!玉体【即,御体】为重啊!"

    "来人!拖!"父皇怒意未消,猛咳几声,"拖下去!"

    两个侍从架起吓软的宫婢,拖了下去。

    父皇喘上几口粗/气,脸色一变,颓然卧倒。

    "父皇!"陛下!"

    此后,父皇状况时好时坏。

    朝堂的风向又起了变化。听常询说,一个官员冒死进谏,请父皇召回陈废王,求仁得仁,他连父皇的面都没见着,被重责四十杖,死在狱中。

    而陈废王呢,他现在怎样?我沒想,也没问。他离得太远,我又看不到。

    父皇不会让他饿着。他有吃的,喝的,还有娇妻陪着。

    他不像小小的虫蚁,还要担心过冬的口粮。

    父皇给我指了一位大臣作少傅。他也姓黎,是我的宗亲,堂叔,我完全不认得他。

    张太傅,黎太宰等入殿,拜伏榻前。

    "太宰黎樾,以后就是硕儿的少傅,政事上……咳……硕儿要多多听取他们意见。"父皇由内侍搀扶,在病榻上坐起身。

    “是!”

    父皇扫一眼榻前众位,又瞥一瞥稍后方的卫将军。"有关军务,请教卫将军……”

    “是,父皇!"

    父皇上次雷霆大怒,让侍婢们心惊胆寒。每当她们近身伺候,别说多余的眼神动作,连呼吸也收敛着,细细浅浅。

    我体/内的一股幽火,燃了好久,怎么也压不下去。

    大家都在悄悄说话,怕吵着父皇。

    屋顶,雪粒簌簌,簌簌。我走出宫室,走入廊道。

    檐下,灯火幽阑处,一人鲜衣亮甲,端然而立。我的心急跳,空了一拍,我以为——

    “太子。”

    心尖一凉,目光黯淡下来,仅停留了一眼。我想走开,想装作没有听见,但未尝挪动,他已朝我走来。"太子,请——过来说话。”

    "不,我不想说!"

    紧绷的氛围持续了片刻。

    "请来一下。卑职有话,一定得对太子说。"

    执着的语气,专注的目光,让我莫名的焦燥。

    "说什么?说呀!”我的愤懑,不平,委屈,像一瓮翻倒的清水,汩汩地倾涌,“为什么娶她?为什么——亲我!"

    “太子!”

    眼里见了泪。“说呀!父皇在里面!"我嚷出声来,悲伤,忧愤,填满我的胸膛,撕裂我的肺腑。我毫无顾忌,泪水充满眼眶。

    四下一片静谧,好像大家都躲了起来。

    我只听见,风在高楼,呜呜地来去,雪粒敲打着檐瓦。

    他杵在那里,静望着我,沉凝若渊。“因为——我娶不了殿下。”

    我又逃了,躲进华丽的内室,试图匿入角落。

    父皇虚弱地阖着眼,昏睡。

    灯芯一点一点变短,火苗颤颤的,略疲乏地在错金蝉纹铜灯里跳动。

    乌群飞走了,留下我,在无边的黑暗中。空虚,荒芜。

    我垂眸,暗泣。乌衣郎,乌衣郎。

    一双锦靴轻踏上铺陈的织毯,余音也被吸收,消逝在一片紧/密柔软的细绒中。

    我怯怯地抓紧一侧的帷帘,抬眸,泪光点点。

    烛火萤萤,倒映入他的眸中,一片深幽波动的流光。

    卫将军深凝着我,拥抱上来,轻柔而坚定。

    我缩在他怀里,弱小,单薄。"父皇在……”

    他不语,一手解下长长的外帔,把我从头盖住,抱了起来。

    (待续)

    (2024年8月12日17:13独发晋#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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