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宋朝紧盯着，楚夕有些不自在，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眼神飘忽着饮下，始终不肯直视宋朝。
被楚夕的模样逗笑，宋朝正欲开口调侃，突然听见了阵敲门声，随即望向屋外，只见何媪新妇正端着饭菜站于门边。
“宋县丞，妾身方便进来吗？”
“...请进”
何夫人进屋后，将餐食放在桌上，笑着开口道：“都是些简单的吃食，宋县丞莫要嫌弃。”
饶是宋朝，眼下也瞧出不对劲来，自方才起，这位何夫人对自己就好像格外...殷勤，却不曾关注一旁的楚夕，心底有些不解，然而却不便过问，看了眼一旁神色淡然的楚夕，宋朝舀了碗粥递过去，轻声道：“你一早出门，怕是也顾不上吃饭，先喝些粥垫垫。”
只是寻常的口气，却让一旁的何家妇人脸色有些难看，然而又不好表现出来，只歉声道：“妾身手艺不精，娘子切莫计较。”
端起粥喝了一口，楚夕笑着开口道：“粥很好喝。”
随即二人便无声的用饭，不复方才般交谈，亦未顾及立于一旁的何夫人，是以一时间有些尴尬，半晌后，何夫人忍不住开口道：“若无事，妾身便先出去了。”
“多谢夫人”宋朝向其颔首道谢，随即转身如常用饭，是以也错过了那双眼中轻淌的哀怨。
直到何夫人的身影远去，楚夕方才抬头，目光落向了宋朝，将他周身打量了许久，宋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道：“你...你瞧什么？”
“瞧宋县丞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几日功夫便得青睐。”
同为女子，何夫人适才望向宋朝的眼神，楚夕并不陌生，那是女娘对心仪之人才会露出的神色，只是令楚夕不解的是，何夫人究竟何时对宋朝有了这样的念头。
宋朝闻言微窘，他是当真与那何夫人无甚瓜葛，最多也只是在同阿彦玩闹时说过几句话罢了。
“我...我并未同她有何往来。”
“哦？原来宋县丞竟有如此魅力，即便是站着也能引得旁人芳心暗许。”
“......”
论争辩，宋朝根本不是楚夕的对手，可也确实冤枉，是以无声的望向楚夕，神色透着委屈，楚夕看了不由好笑，是以收起调侃之意。可想到方才何夫人的眼神，心中不免烦闷，便佯装生气的开口：“以后你不许对她笑。”
“......好”
楚夕本就未真气恼，如今听到宋朝应许，便也收敛了些，想到还有正事要说，她敛了神色道：“说正事，你与惠王今早打的哑谜究竟何意？”
宋朝知道，今晨自己与惠王那些话，糊弄不了楚夕。
“那你先告诉我，惠王此次来玉林之事，你知道多少？”
楚夕闻言一顿，随即沉默。
禹珽会来玉林，楚夕事先并不知晓，可他来玉林后，不时地隐晦试探与回避自己，再联系先前遇到的那位彭灵之，楚夕心中大致有了猜测。只是先前她不解禹珽为何首选玉林这一偏远之地，可今日在堂上看见他与宋朝之间的微妙，楚夕顿时明白了。
这位惠王前来玉林的目的，是县衙，或者说，是冯佑与宋朝。
“我先前也是不知的，可联想起近日惠王的行径，我猜测是与...未央宫有关。”近来诸事烦扰，自打与宋朝那日表明心迹后，二人也未有交谈的时机，楚夕担忧宋朝心中仍有心结，言语间透着急切道：“我所言属实，你信我。”
宋朝见楚夕神色急切，知晓她还在介意那日自己所言，于是出声安抚道：“你莫慌，我那日是气急了才口无遮拦，我没有不信你。”
盯着宋朝看了片刻，见他所言非虚，楚夕松了口气，却也决定将自己的身份告知，既希望二人拥有长久，那便得诚恳。
“之前我一直未提我的身份，是以为可以同过往困于家中那个楚夕告别，过新的日子，却不料终是无法。”楚夕缓缓开口，将那些过往娓娓道出：“当今国舅安平公董坤，是我的舅父。”
宋朝并不吃惊，他心中已料得一二，既能和惠王兄妹相称，楚夕的身份必然尊贵，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你知晓的，阿母在我幼时故去，阿父便极少将心思放在我身上，是以外祖母要将我接回董家时，我是高兴的，回董家后，外祖母要我改口唤她大母，我未作他想便答应了，可有一日，我偶然间听她同舅父说，要我以董家女的身份嫁给圣上。”
忆起那段回忆，像是过去了很久，久到楚夕需要思忖片刻才能些细枝末节拼凑，宋朝坐在一旁听着，心中震撼不已，原来楚夕是被安排嫁给圣上的贵女，原来自己险些就遇不到她了，一想到此，他竟生出些后怕。
这时便听到楚夕继续开口道：“我初听闻这消息时，并未想要反抗，大母于我有恩，为了董氏一门，我是愿意的，可后来我发觉舅父的目的好像并非仅是将我嫁进皇室，而是...”
见楚夕迟疑，宋朝不解：“而是什么？”
“而是要我做他的眼睛，监视圣上。”
“什么？”宋朝一惊，先前他只猜测惠王与圣上离心，可如今看来安平公竟也生出异心，那么如今朝野局势就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糟糕。
“宋朝，你...可是站在惠王这边？”
“不是”宋朝否认。
可楚夕并未放心，开口道：“不是便好，我虽不懂朝堂之事，但也知晓局势未明不可妄动的道理。”
新帝即位不满三年，根基本就不牢，如今各方博弈，明争暗斗，楚夕不愿宋朝涉险。
可一想到惠王的能言善辩，楚夕依旧放不下心，只得再次叮嘱道：“若是惠王想要拉拢你，你尽管推到我身上便是。”
“楚夕，信我。”宋朝轻声说道。
这是宋朝今日第二次要自己信他，楚夕知道自己着急了些，声音透着自责：“我知晓要信你，可...我有些担心，担心此事牵连你，担心你会...”
“我不会的。”将楚夕的话堵于口中，宋朝盯着楚夕开口：“楚夕，你我之间，皆交给你。”
你若想留下，我竭尽气力护你，你若想离开，我拼了命成全。我将这心意，连同自己，一并交付与你。
楚夕眼眶又止不住酸涩，这是自己视如霜华之人，却因自己，泯于尘泥里，她不忍其坠落，又不愿撒手，回望着宋朝，楚夕挤出一抹笑容，开口道：“宋朝，我绝不会放弃你。”
“我知道。”
见楚夕眼睛红红的，宋朝不免自责，笑着安抚道：“好了，眼下还算安稳，莫要为此担忧了。”
“可惠王兄定是想要拉拢你的。”
“话虽如此，可王爷一日未挑明，我只管糊涂着便是，且今日你提起商道之事，我心想着，此事或有转机。”
“有何转机？”
***
“我说了，那地方不行。”
“为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此事以后再说。”
见惠王拒绝果断，楚夕也未咄咄相逼，依宋朝之意，惠王不会允许县衙在铁矿处开设商道，眼下楚夕知晓此事，亦会盯着那块地不放。旁人没有的身份，楚夕有，那么让楚夕拖住惠王许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
见楚夕沉默，禹珽轻声安抚道：“好了，咱们又不缺钱，何故要将生意做的那么大？就在城中看间铺子便是，需要多少钱，我来出。”
楚夕闻言气急：“三兄这是何意？对生意之事我是认真的，绝非儿戏，断不会要你白出钱的道理，那块地的位置那么好，若设商道定是稳赚不赔，三兄究竟为何不允？”
“你...”禹珽被逼至语塞，奈何楚夕身份特殊，自己又无法言明，只得出言劝说道：“我也并非不允，只是开设商道还需禀明圣上，拿得诏令才行啊。”
楚夕要的便是这句话，于是佯装着急道：“竟还需圣上恩准？那三兄快些写信于圣上啊，有你作保，圣上定会同意，届时便能动工了。”
“...行，我写，但这一来回怎么也需要些时日，你且先回去等着。”
“...好”
好不容易将楚夕糊弄住，望着那道离去的身影，惠王暗自骂了句，早知如此，便呆在胶东做个闲散王爷好了，何苦跑来这贫瘠之地找罪受，还恰巧碰见两只狐狸。
楚夕走出驿馆后忍不住笑出声来，想必此行给惠王添了不少堵，她可不信惠王当真会给圣上写信，惠王与圣上之间，恐怕已生出嫌隙。
思及此，楚夕笑容一滞，在她的记忆中，未央宫里那位是笑起来连眉眼都柔软之人，如今面对身边之人背叛，不知是何境况。
当初知晓要与其成婚，楚夕并未反抗，只因她知道，在这无法抉择的宿命里，想必不止她一人为难。可连她一个外人都尚且不忍，他们兄弟几人自幼一同长大，缘何会走到如此地步，天家不能有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