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贵女见过下官 > 守岁寒(五)

守岁寒(五)

    众人离去,宋朝回头。

    “无碍吧?”

    “无碍,只是何媪家的孙儿看起来不太好,岑郎君方才将那孩子送去医馆了。”

    “我知道,我现在过去看看。”

    “那我同你一道去。”

    将何媪暂时安置在饼摊,宋朝楚夕与何家新妇一道前往医馆。

    “阿旌,孩子怎么样了?”

    “齐郎中正在里面瞧呢。”

    楚夕闻言,看着一旁失神的妇人,轻声安慰道:“先莫要担心...”

    妇人一向没有主意,夫君在时听夫君的,夫君不再后便听君姑的,如今自己一人时只剩慌乱。

    可望着身前的三位年轻人,原本提起的心有一瞬被安抚。

    片刻后,齐郎中从内室走出,看见屋外几人微愣随即,缓声开口道:“肺病还是严重了些,老夫虽给了些药,可能否熬过去,还得看这稚子的命数。”

    妇人听闻此话,双腿顿生疲软,若不是被身旁的楚夕搀扶,身子险些就要滑落下去。

    望着复又进屋的齐郎中,宋朝微叹了口气。

    “归程,这是怎么回事呀?”

    岑旌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晓得眼下特殊,贵人将至,断不可在此时生出事端。

    “难民住的房子被烧了,一时间无处可去,便在街上闹了起来。”

    “什么?那我回去问问阿父,看看岑家可还有空着的宅落,先将人安置下才是啊...”

    “不必了,岑家的宅子我早已问过伯父和兄长,能匀出的早已匀出,如今只剩西街那处,我让洪泉领人过去了,先暂时挤一挤吧。”

    “哦...那就好,那你为何还面露愁色?”

    宋朝未言,其他难民的问题暂且解决了,何媪一家却有些麻烦。

    “宋县丞...”

    宋朝回身望去,不知何时楚夕来到了自己身后。

    “何事?”

    “借一步说话。”

    二人行至屋外,楚夕开口道:“你可是在担忧何媪一家的住处?”

    宋朝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楚夕总能知晓自己心中所想。

    “...嗯”

    “不若让我回去问问徐媪,可愿意让她们暂住。”

    “不可。”

    见楚夕不解,宋朝默默叹了口气,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依着辈分,何媪算是何应的姑母。”

    楚夕微怔,而后也意识到了,二人既都姓何,想必是有些关系的。

    “这样不是更好吗?那何媪与徐媪也算是亲眷了啊。”

    “并非如此,这中间之事我也不甚清楚,只是他们两家关系并不亲厚,故也莫要徐媪为难了。”

    楚夕闻言不解,不过既然宋朝如此说,也只好作罢。

    “那眼下该如何?”

    “先将她们安置在我家中吧。”

    “...那你住何处?”

    “这几日先歇在县衙吧,惠王到访,我本来也是回不去的。”

    也只能如此了。

    又想到什么,宋朝对楚夕开口道:“不过还得麻烦你帮她们收拾着些,我得先回县衙了,一会儿让阿旌带你们去我家中。”

    “...好”

    宋朝如今的住处是当初宋家阿父还在世时留下的老房子,当初宋朝的继父曾提议将这屋子卖了,但阿母想着那是宋家的屋子,是宋朝的家,便还是坚持留着。

    后来宋家阿母离世,宋朝便一人搬回了这里。

    刚走进屋内,楚夕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檀木香。

    而后忆起,这香味总萦绕于宋朝周身,令人莫名沉静。

    “何媪,你们便住在西边那间屋子吧,归程让你们只当是自己家,安心住着便是。”

    何媪闻言,眼中又泛起了涟漪,连忙应声:“诶...好...好...多谢你们。”

    岑旌一贯不甚留意这些细微处,亦未不觉有何不妥,可楚夕是知晓的。

    思及此,缓步来到何媪身边,楚夕柔声开口道:“何媪,宋县丞这几日有公务,恐顾不得归家,故叮嘱我同您讲,这屋子的洒扫之事,还望何媪周全。”

    “那是自然,娘子请告知县丞,老身定会将屋子收拾妥帖,请县丞放心。”

    “那便多谢何媪了。”

    “娘子客气了。”

    帮何媪收拾妥当,岑旌与楚夕一同离开。

    路上岑旌开口问道:“楚娘子,归程怎么可能让何媪帮他打扫屋子啊?”

    “宋县丞自是不会提此要求,是我提的。”

    “啊?你...为何要提此事啊?”

    “岑郎君不曾寄于人下,自是不会有此感受。”

    岑旌不解楚夕此言何意。

    只听楚夕接着开口道:“有时候,接受善意比施与善意更为艰难,相比心安理得的借住,何媪或许更希望自己能有所用。”

    岑旌闻言,好像有些明白归程方才的烦恼了,或许让何媪安心住下之事,重点并非住下,而是安心。

    自己未想到这些,可楚娘子仿佛一开始就想到了。

    奇怪,这两人从何时起,竟如此默契。

    ***

    宋朝赶回县衙门口时,恰好撞见了从城门口回来的岑笙。

    二人相视微愣,都有些不解对方为何会出现于此处。

    “兄长...”

    “你为何还在门口,不是说惠王殿下已经到县衙了吗?”

    宋朝闻言怔愣,显然还不知晓这一消息,却也来不及解释,只开口道:“有些事耽搁了,我们快进去吧......”

    两人一同来到厢房,刚行至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说话声。

    “蹬蹬蹬...”

    “进来...”

    宋朝推开屋门,抬眼便看见了上方落座之人。

    一袭碧色长衫,头戴白玉发暂,俊朗的面容上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饶是宋朝一位儿郎见了,也只觉美好。

    不错,是美好。

    过往曾听闻坊间传言,作为先帝最为宠爱的皇子,惠王自幼聪颖,喜读诗书,擅长礼乐,故而在宋朝思绪深处,只当惠王是位性情儒雅的君子。

    可今日一见,宋朝只觉自己终究浅显,在还未触及这位王爷的才学之时,其绰约之姿已足够震撼了。

    “下官宋朝拜见惠王殿下。”

    “下官岑笙拜见惠王殿下。”

    禹珽看着下方的二人,温和的开口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多谢殿下。”

    “本王曾听莫郡守提起,前段时日玉林遭遇洪水,冯县令与二位都出了不少力,是本王该替皇上与百姓多谢你们。”

    冯佑听闻此言连忙跪下,伏身开口道:“王爷此言折煞下官了,吾乃玉林父母官,理应承接圣恩,造福百姓。”

    惠王却不知思及何事,听到冯佑的话后并未回应,一时间,屋内格外安静。

    无论传言里的惠王如何淡然超脱,可终究乃皇室之人,运筹帷幄间不免算计。

    在褪去方才的紧张过后,宋朝恢复了些清明。

    惠王此时前往玉林,其意究竟为何还不甚明朗,若是替圣上前来代为安抚,那方才夫子所言并无不妥,可若是其所代表的,是定王...亦或是...自己呢?

    宋朝有些担忧,深恐前路未明之时行至踏错,随即跪下,沉声道:“没错,下官亦惶恐,为官者,为百姓所为乃分内之事,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惠王闻言回神,望着下面跪着的宋朝,眼神多了些玩味。

    这个人,很是聪明。

    他不知自己为何前来玉林,故而想告诉自己,他们仅为一方之官,只是行官之事,为百姓而为,至于圣命之源为谁,圣令之初为何,皆无碍。

    “你叫...宋朝?”

    “...是,下官乃玉林县丞宋朝。”

    “你方才说,为官者,为百姓所为,那你可知道,百姓有时难免人云亦云,若一味依着他们,恐难成事。”

    冯佑闻言有些惊慌,知晓方才归程是怕惠王误解自己,才出言解释,如今听到惠王发问,深恐学生出言不慎,顶撞贵人。

    “殿下所言极是,其实多数时候,百姓都在人云亦云...”

    惠王闻言神色暗了些,不免有些失望,本以为此人会是惊喜,不料也泯于平庸。

    谁知宋朝又突然开口道:“然官之所存,乃辨言也。”

    “辨言?”

    “是,百姓可以有千万种声音,为官者辨别便是,怎可因吾等未有辨言之能,便试图切断其出言之声...”

    见宋朝还有话要说,冯佑深恐学生惹惠王不快,连忙出声打断:“惠王息怒...”

    “无妨。”

    惠王面色瞧不出喜怒,只开口道:“你继续说。”

    “多谢殿下,此乃其一,至于其二...辨言之辨还需深究内里。”

    “何为内里?”

    “百姓所言之因便是内里,下官以为,人云亦云并非皆乃随波逐流,多数人之附议有时更需窥探背后之因。”

    “即便背后之因乃人性之暗?”

    “没错,即便背后之因乃人性之恶,之贪,之欲,之私,下官也想了解清楚,而后说与众人。”

    “说与什么?”

    “告诉众人,恶、贪、欲、私乃人之常态,皆需正视,而后制约,切莫藏匿,亦或放任,否则终酿祸矣。”

    “那你可知,要让百姓皆知此理,需要多少时日,多少精力?”

    “下官知晓,然正如下官方才所言,即便道阻艰难,此乃为官之任也。”

    禹珽闻言微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此人执拗,可他所言,皆是对的。

    只是于逐利者而言,行于权势之中久矣,或许早已被富贵遮掩初心,亦或是对初心早已视而不见。

    忘却官之所任,心之所达。

    然在这西南一隅之地,禹珽看到了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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