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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宫(四)

    楚夕犹记得自己离宫前夜,陛下诏她觐见。

    楚夕进殿后,只见禹珩正坐在床上,手中握着一只手炉,不知齐沛用了什么法子,床上的人气色好了不少,见楚夕打算屈膝行礼,禹珩摆了摆手,说道:

    “不必拘这些礼数了。”

    楚夕闻言站直身子,恭敬着道:“臣女参见陛下。”

    这时床上传来一阵窸窣,楚夕下意识望去,只见禹珩一手揣着手炉,另一只手掀开被角打算下床,楚夕不由一惊,下意识上前挡住禹珩的手,开口阻拦道:

    “陛下当心身子,齐太医交待过您如今还不能下床......”

    禹珩握着被角的手一顿,唇间泛起一丝苦笑,而后缓缓将那只手松开,任由楚夕将被子重新盖在身上,待楚夕重新起身后,禹珩突然说道:

    “杳杳你陪朕说说话吧。”

    楚夕闻言,乖顺的站在原地,口中应道:“...是。”

    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禹珩再一次开口:“并非君臣间的交谈”,望着楚夕疑惑的神情,禹珩眸间清澈的说道:

    “朕想像幼时那般一样......”

    楚夕不由怔愣,思绪也顺势飘回了年幼,那时的自己懵懂,不懂皇子身份意味着什么,只视禹珩为兄长,在其面前妄言诸事,而禹珩也并不介意,即便不认同自己所言,还是会笑着开口:

    “杳杳的心思确实玄妙,那不妨就依你。”

    初进未央宫,禹珩是楚夕捕捉到的第一束暖光,是以当舅父要自己进宫嫁与陛下,楚夕并不抗拒,她知道禹珩会善待自己。

    即便时至今日,楚夕依旧承认,若未遇到宋朝,未感受男女之情,她定会视禹珩为良人,只因其身上遍布善意。

    可这样性情敦厚之人,在那九天之位上,似乎过的并不好。

    神情逐渐回暖,楚夕缓缓开口道:“...好。”

    禹珩闻言神色一亮,唇角间的弧度更大了些,对楚夕笑着道:“那你坐到朕床边来。”

    楚夕沉默了片刻,而后坐了下来。

    禹珩见状笑意更深,开口说道:

    “同我说说你在玉林的见闻吧。”

    楚夕一怔,随即如常的将自己在玉林所遇见的事娓娓道来,这一次,没有董坤的居心叵测,没有南夷的趁虚而入,惟有稀疏平常的凡尘琐事,如一阵春风拂过,挥扫心底某处积蓄着的尘埃,露出那颗赤诚的凡心。

    听到楚夕于众人面前声讨刘永,为玉林一众女娘挽尊,禹珩神情赞赏着道:“朕早就说过,杳杳是位不寻常的女娘。”

    楚夕闻言面颊一红,有些羞恁的将头低了下去,这时禹珩的声音突然想起:

    “杳杳,我很羡慕你。”

    楚夕抬头对上禹珩的目光,里面弥漫着许多情绪,其中尤为显现的,便是那遮挡不住的艳羡,与背后几丝微弱的伤神。

    “父皇传位于朕,赐朕无尚权利,世人因此敬朕,怕朕,却再无一人亲近朕。”

    这些尘封在禹珩心中的话,终于在今日得了出口,如泄洪之流,倾斜而出。

    “朕自幼便被教导孝悌谦顺,恪尽礼法,稍有行至踏错便是有辱皇威,身为兄长,朕乃诸皇子之表,不可逾距。可朕心中有无数个时刻,都想要挣脱这些捆绑在身上的负累,能得片刻喘息...然而不可,降而为皇,冠以禹姓,这些念头便不可有。”

    抬眼看了眼楚夕,禹珩自嘲着开口道:

    “也许有人会嘲讽朕,身为天子不该不知足,可是杳杳,如若能选,朕也许不会再将自己置身于此位置上了。”

    意识到禹珩接下来要说的话,楚夕心中一惊,连忙阻拦道:“陛下...”

    禹珩却笑着摇了摇头,不甚在意道:“如今的未央宫,说与不说也都无碍了。”

    定定望着楚夕,禹珩的眼神有一瞬的涣散,接着听见其开口道:

    “朕知道,安平公想要朕将位置给子仰的。”

    “陛下,莫要再说了......”

    禹珩平静的望着楚夕,问道:“不说便不是吗?”

    见楚夕不语,禹珩接着开口:“楚夕,你是不是也觉得朕这个皇帝,当得十分窝囊...”

    “臣女不敢...”

    “身为兄长,朕本欲庇护幼弟,幼弟却因朕深陷囹圄,身为皇帝,朕优柔寡断,上难全孝悌,下难治臣民。”

    似是终于将心中之言道出,禹珩释怀着说道:“楚夕,朕并非是位明君。”

    楚夕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泛起一片苦涩,昔日少年郎君眼中的清明仁善,终是为皇权消磨,沉淀为那一声声罪己之言。

    可仁善并非是错。

    “陛下,天家之事臣女无权评说,然布衣之言,臣女却曾听过,无论武陵还是昭陵,亦或是偏远的玉林,提起当今圣上,百姓皆云:乃明君也。只因您的仁善,曾救无数难民于水火,是以您说自己并非明君,臣女以为,错了。”

    禹珩神色怔愣间,楚夕继续说道:“杀伐果断为君,清明良善亦然。”

    话音落地,屋内陷入良久的沉默。

    直至殿外突然传来声响:“陛下,齐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让他先侯着。”禹珩向殿外吩咐道,接着伸手向玉枕后探去,片刻后拿出一只木匣,样子看着极普通,唯独印着一对描金蟠龙,禹珩将木匣捧在手中,对楚夕说道:

    “这是母后与子玚也不知的物件...”

    缓缓将木匣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只铁制符印,楚夕心中不由一紧,只听禹珩接着说道:“先帝在时,暗中培养了数支兵队,国乱则相驰,而此符印,乃召其出兵之物,见此符如见天子。如今想来,也许父皇一早便知会有如今之景。”

    望着面前错愣的楚夕,禹珩平静的开口道:

    “楚夕,此乃禹氏最大的秘密,如今朕告诉了你,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紧攥着微微颤抖的双手,楚夕强迫自己冷静,佯装沉静的开口道:

    “...意味着臣女只能遵旨。”

    “你是朕眼下唯一的出路。”

    禹珩轻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力:

    “可朕不能用天下与子望的性命去和你赌,因此朕将此符交给你,并给你十日,若十日后还未听到子望起兵的消息,朕便拿这条命,置董氏死局。”

    楚夕闻言惊恐的望向禹珩,只听其继续道:“朕信你看的清,可朕不信变数,横竖这条命也活不了多久了,若能以此为子望筑条良道,也算全了禹氏之名。”

    禹珩以狠厉之言声讨楚夕,亦承接着诅咒而伤害自己,以天子身献祭,求国与民长宁。

    至此,楚夕毫无退路。

    本以为楚夕会因此心生畏惧,然而望着禹珩,楚夕说道:

    “陛下一早便想好了吧。”

    紧紧盯着禹珩,楚夕颤抖着开口道:“陛下一直隐忍,为的便是给舅父机会,令其以为有了可乘之机,待其暴露之时,将其镇压。臣女说的对吗,陛下?”

    禹珩见状并未否认,只是对楚夕道:“朕即位三年,百姓虽免于罹难,却偶遭困苦,如今子玚得此之机,也许是天意吧。但是楚夕,朕要你记住,这天下,必须是禹氏的天下。”

    将符印取出,禹珩放在楚夕手中,而后缓声说道:“此印相授,便是朕将禹氏江山托付给你了。”

    望着手中那枚虎符,楚夕神情木然,心中似有无数声音撕喊,将最强烈的那声拽出,楚夕下意识问道:

    “陛下可有话要臣女带给定王?”

    禹珩本想摆手作罢,可终究还是挂怀,于是开口说道:

    “你若见到子望,替朕告诉他,那日他说的话朕都明白,可朕无能,除了明白却做不了任何,可朕知道,朕做不到的,他可以。是以此番起兵,朕允他无需以臣子之身。”

    “朕要他携天子令迎战,务必凯旋。”

    ......

    定王默默听楚夕讲完,盯着手中那枚虎符看了片刻,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不发一语。

    季檀见状想要上前宽慰,却被楚夕伸手拦了下来,宋朝在一旁看着,随即对季檀低声说道:“下官在此处候着,王妃先带楚夕出去吧。”

    季檀担忧的望了眼定王,对宋朝颔首道:“有劳宋县丞了。”

    见二人离开,宋朝缓缓走到定王身边,两人一坐一立,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是本王错了...”

    良久过后,定王哽咽着开口:“明知皇兄狠不下心,却还是逼迫他...”

    那日养心殿中,定王要陛下提防董坤,可其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朕知你的心思,可他到底是朕的舅舅,又怎么会当真害朕。”

    定王闻言神色一急,开口没了遮掩:“可子仰才是他的嫡亲外甥......”

    “定王!”

    禹珩神色一凛,冷着声开口道:“怎么,你怀疑安平公还不够,如今竟要怀疑到子仰身上吗?”

    定王不由一滞,随即否认道:“臣弟并非怀疑子仰,只是他尚且年幼,难免会被安平公之言蒙蔽...”

    见禹珩不语,定王开口规劝道:“陛下,臣弟并非有意挑拨,只是安平公暗中拉拢朝臣,意图打破朝中形势,您如今根基不稳,若朝野间动荡,届时您又该如何...”

    定王心知此语不敬,前来养心殿前,惠王曾再三劝诫其谨慎,莫要因此与陛下离心,可定王却浑然不觉,而禹珩听到这番话后,果然眼中渗着凉意,沉声说道:

    “禹玚,看来是朕平日对你太过仁慈。”

    定王闻言屈膝跪下,神情却格外坚定:“陛下,身为人臣,不得不言。”

    “好...好...”禹珩怒极反笑,唇色发白着开口:“你可当真是朕的好弟弟。”

    见定王眼中依旧执拗,禹珩漠然开口道:“你今日便动身回武陵吧,无朕传召,不得再

    回长安。”

    “...臣遵旨。”

    ......

    忆起当日,定王眼眶微红着道:“既然都忤逆了,当初本王为何没有再忤逆一次...归程,你说当初本王若执意留下来,陛下是否就不会至此绝路?”

    宋朝闻言沉默,这条崎岖之路上,牺牲了太多人,他无法断言若岁月往复,结果是否会有不同,世人不分贵贱,终究惟得此一生罢了。

    “王爷,世人皆有归途,陛下择其行路,您亦当如此。”

    既已至此,也许他们唯一能做的,惟有不辜负而已。

    紧紧攥着手中那枚虎符,定王神色一凛,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殿外传来声响:

    “王爷,属下有要事禀奏。”

    “进来。”

    言毕,只见秦平卷着一股寒凉入殿,躬身向殿内二人行礼,沉声开口道:

    “启禀王爷,安平公出兵洛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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