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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  疴

    眼前的荆旭直,眸眼湛澈敏锐,面容英俊清朗,犹如骄阳般光辉曜亮。

    於雪尘无法自抑地慢慢沉沦,心底深处却又无比失落:这位大人,能力如此出众,又是将门公子,还是天子皇孙,这样显赫的家世,这样尊贵的身份,与她的距离何止是天壤之别。对于他,她原本就应该只能远远仰望,如今,她愈发觉得,她根本不配靠得他这么近。

    想到这里,她垂下眼帘,长睫如同蝶翼轻颤,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定了决心:“六出在皇城,总给大人添麻烦……还是回狭里巷罢……”

    荆旭直手势倏然一停,很快,恢复如常,继续往她手指上仔细覆绑纱布,头也没抬,声音轻柔:“六出,你何曾是我的麻烦?这次在无稽山,若非六出,我又岂能平安?这段时间,芙蓉膏一案正要收尾,此案颇为凶险,当日,我被人追杀,如今,你身受酷刑,都与此有关。如果,回到狭里巷,我怕护不了你周全,你待在这里,四周布有暗卫,才最安全!”

    荆旭直缓缓抬头,认真看向於雪尘:“六出,他们施加在你身上的伤害,我会一笔一笔全数向他们讨回!”

    荆旭直眸光幽黑,深邃眼底掠过一股狠戾之势。无论此案背后涉及何人,他都已经准备好迎头痛击。

    於雪尘心口猛然一跳,当日她被提审至刑狱时,已察觉刑讯之人颇为仓促。一个身着墨绿官袍的男子,施刑格外狠绝,急切地向她逼问不利于荆旭直的线索。那时,她已经知晓,此次刑讯并不简单,因此,愈发咬紧牙关,守口如瓶。她跟随荆旭直赴遂江府查案之时,后期也已明白,此案操控之人背景极不简单,无稽山的追杀、刑部的酷刑,更是证实了这一点。荆旭直如今准备动手,又要护她周全,自然不能再给他添乱。一念至此,放下了想回狭里巷的念头,也许,待此案了结之后,再说吧。

    往后几日,皇城内外人心惶惶。

    刑部侍郎姜充,很快被擒入御察直使司。事实查明,涯璎国人被毒杀一事,当日正是此人授意,在运送饭食途中,放松护卫警戒,被人伺机下毒。

    半日审讯,又从姜充嘴里问出莫公的名号。

    这个莫公,曾与洋人互通书信。如今,又出现在姜充口中,自是背后关键人物。

    随后,户部、吏部、工部、各地州府,不断有官员被缉拿入御察直使司,再也没能出来。所有人的背后,都出现了莫公的影子。

    这些朝廷重臣,或受贿、或霸地、或贪污,均有不堪事项被莫公抓到把柄,以此作为胁迫,成为他在朝堂中的提线木偶。

    此人潜藏暗处,精心编织起一张渗透大晏国的暗网,笼络各部各地官员,传递情报,行予方便。在芙蓉膏一事上,从购置、入境、漕运、储藏、销售,凡涉及的各部各地官员,均作了放纵掩饰。大晏国所有的制约机制,被他一路打通。如若不是这次龚敏在威国候府内猝亡,涉及国宝失窃,弘文帝令御察直使司介入,荆旭直办案又沉谋研虑,至纤至悉。以这位莫公如此处心积虑操控官员的手段,假以时日,不知要形成多大隐患。

    因刑部也有官员涉案,此案嫌犯在被取证之后,全部押入肃卫厅牢狱。

    五年来,已经颇为清闲的肃卫厅,一下又忙碌起来。肃卫指挥使周政眸色霭霭。

    大晏国承平日久,如今突然这么多官员同涉一案,这番群魔乱舞之势,总是令人不安。

    此刻,望着他最出色的弟子,冷峻的神色中难掩一丝心疼。

    荆旭直追查威国侯府失窃案及芙蓉膏案时,肃卫厅并未介入。从盗皇陵一案,查出於雪尘涉案之后,他才知道,女孩被迫做下此事,追根溯源,与荆旭直被追杀有关。芙蓉膏案背后之人,显然已被激怒,而且,做事非常阴狠,不仅施行狱中毒杀,还追杀朝廷命官,所行之事,日益狂悖。

    此刻,随着对各部各地官员缉捕的深入,荆旭直更是处于风口浪尖。

    今夜荆旭直前来,他以为必是商量棘手之事,谁知一开口,竟是关于於雪尘。

    :“师傅,过几天,我想带六出去一趟少林。今日,想请师傅写封手信给玄空方丈……”荆旭直神情甚是恭顺。

    :“少林?”周政凤眼一眯,眸光似剑。

    :“六出所中寒毒甚重,双腿骨裂愈合困难,再耽搁下去,怕是要瘫痪……”荆旭直脸色沉静似水,黑瞳幽晦:“我想去少林求取达摩心经,替六出褪祛寒毒,强神守脉,或许伤势会有转机。”

    周政目光灼亮,盯着荆旭直:“少林达摩心经是绝世秘学,从无外传先例。你年少之时,受教过玄心大师一段时日,可算是少林俗家子弟。可是,於姑娘与少林素无缘系,你这样贸然求取上去,能有几成把握?如此千里奔途,对於姑娘伤情并无益处……”

    :“师傅,六出此次受伤,全是受我所累,她才十六岁,我不能看着她从此瘫在床上。此次求取心经,无论多难,我都要试一下。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我求上山去,拜见玄心大师,再拿着师傅的手信,求见玄空方丈。或许,可以开得特例。”

    :“你这孩子,简直入了心魔。於姑娘在这里,由御医负责调理,用的都是最上等的御药。过段时日,或许就会有转机,何必急于一时?”

    :“这段时日,每逢阴寒天气,六出的寒症愈发厉害,常被折磨得痛不欲生。她的症状并无好转,沉疴愈重,御医也束手无措。此症若要治本,只能从内息调理。六出的内力修为全无基础,要想治本,需下猛药,达摩心经,我志在必取。求师傅成全!”

    周政眸中掠过一丝怒意:“就算我替你写了这封手信,如今皇城内外一片风声鹤唳,难道你此刻脱得了身?届时,帝上若要问起你,我怎么说?说你为了一个女子,不顾手头重案,远上少林求药去了?”

    :“御察直使司缉查人犯,取证结束,案件就已转交。如今,既然师傅已经介入,肃卫厅全盘接手,帝上自然一万个放心。”荆旭直说话,向来心中早有计较:“昨日,旭儿已在御前上禀此事,帝上知道旭儿的难处,已经默许!师傅,您就许了旭儿这一次的任性吧!”他又是拍马屁,又是抬出弘文帝,只盼着师傅能够答应帮上这个大忙。

    :“这段时间以来,你已经任性几次了?”周政目光掠向荆旭直,看着他难得地露出孩子般期盼神色,心中泛起心疼:“你这分明就是先斩后奏。连御前都去过了,我若不答应,岂非是与帝上作对?”心里又难掩一阵诧意:不知道这小子向帝上说了什么,竟然能让帝上在这节骨眼上放他出皇城!

    於雪尘轻轻揭开衾被,望向双腿,一时微怔,已经两月有余,两条小腿依然泛着斑斑青紫,形态恐怖。御医说,她的双腿并未折断,但酷刑之下,均现骨裂。换句话说,她的腿虽然没断,却如同粉碎了一般,骨头之间皆是缝隙。而且,因为体内寒毒严重,伤筋动骨的伤情更是难以愈合。

    她躺了两个多月,实在太想自己走出去了。这几天,乘着四下无人,已经偷偷试过几次下床行走。只是,双腿绵软无力,酸疼不已,走不出五步就会摔倒在地,每次只能手脚并用,爬回床榻之上。

    可是,她不想放弃,总想着多练练,或许腿骨就会强健起来。这当口,见玉茜、玉霓都有事在外,一咬牙,又下了床榻,忍住双腿的不适,晃晃悠悠,试着向前走去。刚走两步,一股尖锐灼痛从腿部升腾而起,如同利刃割刺,很快支撑不住,伸手想去扶前方桌椅,努力又移了一步,疼痛难忍,闷哼一声,瘫软倒地。

    门外,有身形一闪,一把推开房门,荆旭直前来看她,只见异响,立刻入内,眸眼犀利,一眼看向女孩。

    於雪尘侧身俯倒在地,脸色苍白,发丝散乱,狼狈地抬眼看向他。

    :“六出,怎么了?是想喝水么?”荆旭直大步上前,一把扶起:“摔疼了么?”

    於雪尘神情愣怔,默默看着荆旭直,摇了摇头,嗫嚅道:“大人,不疼!我就是想走几步……大人,我已经能走个五步了……”一双眸眼,缓然低垂。

    女孩故作轻松,眸眼之中却已水雾氤氲,长睫之上缓缓挂沾水珠,几欲滴落。

    荆旭直微一沉默,轻轻托起她双腿,横抱而起放上床榻,又替她盖上衾被:“六出,不急,现在腿还不能太用力。”

    他双手一左一右,同时抚上她的眼眸,替她拂去眼角泪水,手指沾上湿润,犹如被灼烫:“过几天,我带六出去个地方,求取一本秘藉,可以祛除寒毒,只是来去路途千里之遥,风餐路宿,比较辛苦,可愿意么?”

    :“愿意!”於雪尘眸光一瞬闪亮。她原本生性活泼好动,如今身中寒毒,久治未愈,囿于床榻这么久,已是极为难受,刚刚摔倒在地,愈发觉得仓皇无力,极为失落,如今听荆旭直这么一说,立刻激动起来。这位右都使大人,说话向来靠谱,他要带她做的事,必然极有道理。

    :“好!那这几天好好休息,别再下地走路。”荆旭直唇角勾笑,轻轻抚摩女孩发顶:“两天之后,我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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