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雪尘一到狭里巷，不到一个时辰，朱鸿雁飞也似地跑过来。一进堂口就大喊：“六出，六出，你在哪儿，我带你喝午茶去！”

    他那日拿到於雪尘转交的三十两功劳费，激动得手舞足蹈。

    在府衙，他办的案子，最大难度也就拿过三两银子。如今，替御察直使司办案，一下就拿了三十两银子，简直是天降横财。这段时日，只要高兴，就到处请人喝茶。

    他已经发现，於雪尘前段时日情绪低落。找她做任何事，一律婉言拒绝。近段日子，又因为萧儿失踪，更是日夜焦灼。前天夜里，竟然突然失踪，急得他双脚直跳。

    如今，从师傅那里得知於雪尘回来了，立刻跑来找她。

    於雪尘如今又是一副红脸男孩模样。甫一见面，朱鸿雁便上前搂住她肩膀。

    他手势一展，一触及於雪尘臂膀，她瞬间一愣，闪身躲开了他的搂抱。

    这几日，她在御察直使司与荆旭直朝夕相处，愈发对自己的女子身份敏感起来。如今，虽已经恢复男孩模样。内心里，却渐渐有了女孩的羞赧之感。

    而且，刚刚被朱鸿雁一搂，她忽然更有一种感觉，不愿意除了荆旭直以外的男子靠得这么近。哪怕是朱鸿雁，她都觉得十分异样。

    朱鸿雁一怔，完全没料到於雪尘会突然闪避开他，伸出的右手略显尴尬地停顿了一下。

    看了看於雪尘，缓缓放下，心想：这个小师弟，最近心情不好，可能还没有转圜过来。

    他心思向来粗线条，这念头一闪而过，又开开心心地：“六出，走，跟我去茶楼。”

    於雪尘摇了摇头：“朱朱，我不去了，不饿。”如今，她要等在狭里巷。万一荆旭直传来消息，能够第一时间知道。

    朱鸿雁认真地看了看於雪尘，觉得她这两天不见，似是瘦了一圈，心里不禁心疼：“六出，你看你，这几天都瘦了，得多吃点东西补一补。如果不愿意去茶楼，我给你打包回来，好不好？”

    於雪尘见他一门心思替她着想，只好点了点头。朱鸿雁见她点头，立刻神采飞扬起来：“六出，你稍等啊，我马上去打包……”一溜烟地大步往外走去。

    不远处，秦光明凝神注视着这一幕。

    刚刚，容捕头把於雪尘接回之后，转身悄悄去见了他。把女孩情况与他沟通了一下，把荆旭直的话也复述了一遍。

    女孩如今的状态，确实让秦光明心疼。他一直觉得，以於雪尘的优秀，终有一天，她会脱离狭里巷。而他认为的这个脱离，是比如嫁给一位读书人，脱离狭里巷里这种贩夫走卒、江湖帮派的日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而如今，於雪尘面临的状况，在他看来，却是失控的。

    秦光明与容捕头的看法一致。荆旭直如今对于女孩的好，就是世家公子高高在上的猎奇心理。女孩一旦被这种人俘获，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始乱终弃。

    古往今来，这种猎奇之风，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狭里巷里，每年都要收容好几位类似处境的女子。

    於雪尘是他的义女，他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荆旭直既然已经放出狠话，能将於雪尘带进皇城。他就要早做准备，尽早截断这种可能。对此，他有自己的打算。

    於雪尘上午回到狭里巷，晚上就收到荆旭直传来的信息。让她明天申时去御察直使司，将易容物品带好。

    他既有这样的安排，於雪尘知道，必然已查获关键线索。而且，他将带她一起去办案。这样的办事效率，实在令於雪尘惊喜交加。

    第二日辰时，於雪尘进入御察直使司偏殿。

    一见荆旭直，蓦然一愣。这位右都使大人，俨然又是一副新模样。

    一身玄纹云袖月色锦服，头戴嵌宝紫金冠，腰系玉带，灿然生光。手执象牙执扇，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恍若谪仙，翩然一位富贵公子。

    於雪尘眨了眨眼睛，荆旭直这种贵胄天成的气质，又一次惊艳到了她。

    荆旭直指了指衣架上的一件湖蓝色衣裳：“六出，今晚你随我去赴宴。穿上这套衣裳，做我的侍从。”

    ：“噢……”於雪尘立刻取下衣服，手一触及，已知这件衣裳用料是上好丝绸。

    荆旭直走出内室。

    於雪尘旋即换上衣裳，如同量身定制，极为贴熨。镜中打量一下装束，略一思忖。此刻，这张红扑扑的男孩脸庞，已是不太相称。见桌上放着盆清水，立刻洗净脸庞，拿出易容品，重新妆扮。

    过了半晌，荆旭直走入内室。见她正在易容，觉得女孩确实灵慧。不用他吩咐，凭此件衣裳，已经知道需要换个脸面才更妥当。

    他缓缓坐到女孩对面，眸光煜亮，认真看着女孩装扮。一会儿，一张颇为清秀的脸庞出现。配着这身湖蓝色衣裳，活脱脱一个机灵俊秀的年轻侍从。与荆旭直这种贵富公子流光溢彩的气象，极为搭配。

    见於雪尘已开始描眉。他倏然拉近椅子：“我来！”

    拿过於雪尘手中眉笔，仔细地替她描起眉来。他虽是首次描眉，但刚观察过於雪尘手势，已经掌握诀窍。一笔一划，极有章法。

    遽然被荆旭直靠近，一股兰馨香气沁入鼻息，一瞬之间，於雪尘简直手足无措。

    她饱读诗书，知道男子为女子画眉，实为夫妻间亲密之举。两人此刻近在咫尺，荆旭直神色认真。她心脏怦怦直跳，脸上已经止不住飞起红晕。还好，抹了粉，荆旭直应该看不出来。

    其实，她肤色雪白。荆旭直替她描眉，靠得这么近，自然能察觉到她肤色起了变化。女孩这样的反应，他甚是满意。内心之中，也甚为喜悦。他从未经历过男女之情。如今，初尝这种欢乐，自然也感觉心驰神摇。

    待得画好，扶住於雪尘双肩，仔细打量，颇为满意。目光一瞬凝向女孩星眸：“六出，待会到了宴堂，你就站在我身后。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此次宴席，可能会有失踪女孩出现，甚至包括萧儿。此次是寻查确凿证据，不能打草惊蛇。若有情况，你可以俯身告诉我。我会依据形势，作下一步安排。”

    荆旭直知道於雪尘聪慧敏锐，心性却还有些急躁，先叮嘱一番。

    於雪尘连忙点头。这么短的时间，荆旭直已追查到女孩踪迹，必然极不容易。一次赴宴，已经可能接触到女孩。如此关键时刻，她自然不能给他添乱。

    除了於雪尘，荆旭直还带上俞诚。两人均作为侍从，跟在他身后。

    荆旭直赴宴的深宅，看似普通，实则别有洞天。一路由人持灯引导，曲曲弯弯走向深院。穿过了好几座廊桥，一幢灯火通明的大殿，豁然出现在眼前。

    於雪尘初一见，顿时惊诧万分。这幢大殿前面，竟有一片灿若云霞的梅园。梅树疏影清雅，绽探出一片冰晶玉洁。暗香沁人肺脾，催人欲醉。树影婆娑之间，缀挂着星星点点灯笼，红光烁烁，美若仙境。

    十余位娇美舞娘，身披露肩薄纱，在园中翩翩起舞。

    於雪尘乍见这些舞娘穿着，脸上一红。个个衣衫薄若透明，身躯若隐若现。正值冬季，寒风飒飒，又替她们心疼，如此衣着单薄，怎么受得了。

    走入殿堂，是另外一番景像。金碧辉煌，地铺暖玉，温煦如春，檀香缭绕。古琴涔涔，钟鸣击磬，乐声悠扬。左右分列四张檀木桌案，上布琥珀酒，金足樽，翡翠盘，已经坐着三人。荆旭直一到，即已坐满。

    於雪尘一愣，这么大排场，宾客只有四个人。

    中间主位之上，坐着一位白面短须的中年人，面含煦和笑意，显然是此间主人。看着颇为斯文，倒像是个读书人。

    见荆旭直入座，中年男子开口声音温厚：“各位公子，大家已到齐，此次撷美之会开始。今日会有六位美人，届时请各位公子凭喜好出价，一次以五十两递增。价高者，得美人。按着顺位，四位公子敬称甲乙丙丁。”

    他目光一示意，很快，从内殿婷婷袅袅走出一位美女。衣着甚是轻薄，细腰之处，不着一缕，肤若凝雪，楚楚动人。一路走来，和着古琴之乐，翩然起舞，恍若天仙下凡。

    一曲舞毕，中年男子说道：“这位红嫣姑娘，腰细恰堪一握。底价三百两，哪位公子若是喜欢，可以出价。”

    於雪尘在旁听得，双拳倏然攥起。

    这场宴会，实际是将女子当作货品让人撷选交易。心中怒火一瞬燃起。

    大晏国明律禁止人口买卖。这个中年男子明目张胆在私宅里售卖女子，已是触犯国法。

    不禁又是一阵心酸。那些被挟持失踪的女孩，竟是沦落成了类同货物么？

    她努力压制住怒气，目光看向荆旭直。

    这位右都使大人，此刻神色自若，双目颇为专注，凝神望向红嫣，手指轻抚扇子，颇有一种风流轻佻的意味。

    於雪尘猝然一愣。他怎地，好像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