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钗

    这一日,天朗气清,繁花丰茂。

    李汐儿身为尚书府千金,受邀至淮阴侯府为秦老夫人贺七十大寿。

    她迷了路,正在园子里瞎逛呢,一不留神,撞到一高大挺拔的男子身上。歉然抬眸,见那人手扶腰间宝剑,眉目冷峻,凛若冰霜,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一瞧便知是个不好惹的主,李汐儿匆匆退至一旁,想到今日来秦府贺寿的宾客繁多,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只屈膝行了礼。

    好在那人并不怪罪,李汐儿松一口气。谁知,擦身而过之际,却被他叫住。

    “姑娘发钗掉了。”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

    “嗯?”

    李汐儿懵然回身,见那人手中握着一支珍珠发钗。她摸了摸空空的发髻,伸出手去,“多谢。”

    “可惜,摔坏了。”

    随手一转,简易的珍珠发钗如同暗器般在他指尖舞动。男子淡声问道:“姑娘府上何处?我命工匠修好了改日送到府上去。”

    李汐儿纵使再蠢笨也察觉到不妥,纤细的眉头轻皱起来,冷了语气回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好劳动您。”

    那人往周遭眺望一眼,转身过来时冷峻的脸上满含歉意,“此处未见侍女跟随照应,是侯府招待不周了。”

    说着,立即吩咐人过来。一时丫鬟婆子围了一堆,纷纷引着李汐儿去假山旁的亭子里赏玩。

    李汐儿从丫鬟们口中才得知那人便是大齐威名赫赫,勇冠三军的骠骑大将军,秦远辰。

    早闻此人冷厉无情,连德安长公主的示好都敢直言拒绝。这样神勇磊落的一个人,又怎会在一支发钗的事情上留心。

    李汐儿心中些许愧疚,心道,是她多虑了。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翌日,那人果真派人送了发钗到府上。

    李汐儿打开锦盒一瞧,是一对口衔金色垂珠的赤金凤钗,镶着五色宝石,流光溢彩。

    这发钗实在精致,却不是她丢的那一支。

    李汐儿讪讪道:“许是贵人事忙,拿错了罢。”

    下人笑回:“连带发钗一起送到府上的,还有淮阴侯府的求婚书,怎么会拿错呢!”

    坐在一旁品茗的姊妹们纷纷探过头来,追问李汐儿怎么回事。待听闻始末,众人长“哦”一声调笑道:“原来是秦将军蓄谋已久啊。”

    李汐儿啐一声,娇斥道:“他堂堂一个男人,没承想竟是一无赖。”与他这风骨峭峻的形象完全不符。

    姊妹们戳着李汐儿莹润的脸颊,戏谑道:“只问你喜不喜欢?!”

    李汐儿以帕掩面,羞得脸都红了。

    然而世间事偏不如人所愿,大婚仅三月,秦远辰在一次抵御西锦大军侵略时身负重伤,惨败而还。侯府上下人心惶惶,更有人私底下传新妇不吉。

    明净的厢房里,药香弥漫。

    李汐儿握着暖热的帕子,亲自替榻上的男子洗身换药。男子脸色灰白,仿佛沉睡一般始终一动不动。

    往日他总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寻了空便逗她取乐,何曾这样死气沉沉过。

    “我那支珍珠发钗你还没还我,你不许赖账。”

    李汐儿握着他满是薄茧的宽大手掌,泪水滑落面颊。

    日暮西斜,最后一缕夕光从窗隙里漏进来,照得满室金芒。

    侍女琉璃拎着食盒进来,摆好了饭菜又去盛汤。“小姐,您吩咐的红枣乌鸡汤已经炖好了,趁热喝一点吧。”

    自听闻秦远辰重伤,婆母崔氏茶饭不思,憔悴不少。这红枣乌鸡汤便是为她老人家准备的。李汐儿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将手中大掌放回榻上,隔着纱帐回道:“知道了。”

    带着薄茧的五指在锦被中握紧,李汐儿已转身出去,并未察觉。

    除了乌鸡汤,李汐儿另选了几样时鲜的菜蔬一并儿装进食盒,嘱咐琉璃道:“将军一直昏睡不醒,母亲忧虑日甚,这汤我亲自送去,顺道儿劝劝她老人家。你且守着这里,若将军醒了立即派人回我。”

    “是。”

    琉璃看一眼自家小姐,小心回道:“奴婢听说,自将军重伤,府上便传小姐……”她顿了顿,轻轻吐出“克夫”二字,“小姐当小心应对才是。”

    李汐儿抿了抿唇,没有理会这些浑话。

    秦远辰年少成名,十八岁单枪匹马闯敌营,斩敌军大将首级,二十岁上便封了骠骑大将军,恨不得比他爹都要威风。

    如此神勇的一员猛将却败给了西锦那群宵小,众人不能接受,自然而然便将错处归咎到她这个新婚妻子身上。

    李汐儿不在乎这些流言,她尽心伺候丈夫汤药,除了劝慰忧虑过重的婆母,每日还得分出精力应付老夫人以及庶出兄嫂们的蓄意刁难。

    她想,只要他能平安醒来,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不论三个月五个月,还是三年五年,她都等得起。

    花厅里,崔氏坐在上首,正与身边丫鬟说着话。

    李汐儿敛裙进去,恭敬地福身行礼。

    “你来了。”

    崔氏放下茶盏,示意丫鬟接过李汐儿手中食盒,勉强笑道:“听底下人说你也几日未好好用饭了,今日便在我这里,就当陪我了。”

    自秦远辰重伤回府,崔氏难得这般笑一笑,许是太医那边有了好消息。

    李汐儿悬着的心微微放下。

    “好。”

    她自幼失恃,纵使面上不显,心底对那份缺失的母爱多少有些执念,婚后更将宽和慈善的婆母当作亲娘来侍奉。李汐儿顾不上自己用饭,起身熟稔地为崔氏布菜。

    饭至中途,崔氏忽然放下筷子徐徐说道:“庄子上牡丹开得正好,自你进府还未曾出府走动,便暂且上那里住些日子,权当散心了。”

    握箸的手一顿,李汐儿心知崔氏必是听信了“克夫”的传言,慌忙放下碗筷起身解释,“母亲,我并未做任何对不起将军,对不起侯府的事——”

    “我知道。”

    崔氏承认儿子挑中的媳妇确实孝顺贤惠,懂事明理,但——她不能,也不敢冒险。

    她狠下心来,直言道:“我唯有这一个儿子,他不能有事。”

    因早年间淮阴侯秦茂与崔氏婚后多年无子,老夫人便将娘家侄女给了儿子做侧室。好不容易得了孙儿,老夫人自是欣喜,便抱到自己身边教养,祖孙俩感情深厚。

    便是后来崔氏生了嫡子,老夫人却仍偏疼这个亲自养大的孙儿,甚至要将其归到崔氏名下。

    崔氏焉肯让侯府爵位落到那位庶子头上,终究不肯松口。婆媳俩明里暗里较着劲儿,不知闹了多少笑话。

    秦远辰却不屑这袭来的爵位,他十五岁上勇闯军营,年纪轻轻便依战功封了个大将军,着实给了立在中间摇摆不定的侯爷一个耳刮子。

    而今,眼看着秦远辰重伤难愈,那边儿暗地里不知多高兴呢。

    崔氏以帕拭泪,心中暗恨,若儿子真有个好歹,岂不是要叫那对母子骑在她头上欺辱。

    她上前一步,握住李汐儿的手殷切道:“望你能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易。”

    李汐儿自然懂得她的处境,咬着唇忍泪点头,“母亲,我懂的。”

    “你肯体谅就好。”

    崔氏招呼丫环婆子进来,又道:“那边都准备妥当了,也不必带什么东西。若缺什么,自有人送过去。”

    李汐儿这才明白,崔氏早已着手准备送她走。而今不过是知会她一声罢了,枉她还自作多情。

    攥着锦帕的手紧了又松,李汐儿到底心有挂念,迟疑道:“夫君那边……”

    崔氏毫不犹豫接过话头,“我的儿子,我自会着人安排妥当,你不必操心。”

    若论亲情,自然是她这亲娘更甚一筹的。

    李汐儿自嘲一笑,默默行了礼道声“母亲保重”便随早已侯在门外的侍女上了马车。

    车轮轧轧,看着帘外逐渐荒凉的景象,心中不是不难过的。

    她入府虽不足半载,但侍奉公婆,孝顺长辈,操持家务等事,该她做的她一样也未拉下,没曾想最终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婆子瞧一眼李汐儿黯然神伤的样子,笑道:“夫人说了,待日后爷痊愈了,再派人接少夫人回府。”

    呵!

    李汐儿敷衍一笑,崔氏既已认定她克夫,又怎会轻易再接她回府?!

    最终要么休弃她,要么让她在庄子上老死一生,一切全凭秦远辰能否挺过这一关。

    休弃么!

    李汐儿暗嗤一声。她不甘,也不肯这样受人折辱。

    她没做错什么。

    想到早晨为秦远辰换药时他微微颤动的手指,李汐儿缓缓松了一口气。

    经过月余的修养,秦远辰的伤势总算有了好转的势头,如此,距离清醒便也不远了罢。届时,若能同他商议和离,总归是比现下这般处境要好上许多的。

    于纷乱的脑海中总算理出一丝头绪,李汐儿缓缓合眼靠在车壁上。

    “吁——”

    人还没坐稳,忽然一声吆喝,马车停了下来。妇人低沉的声音在帘外说道:“太后请少夫人入宫一叙。”

    太后?

    李汐儿疑惑,太后传召怎不去侯府?偏偏知道她要出府一样,半道而来?

    眸光一闪,忽然忆起一桩事来。

    太后与她父亲、户部尚书李曜不睦已久。

    自大齐战败,西锦二王子扬言不出半载必灭了齐国。朝廷上下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加大税赋,征兵二十万以抵抗西锦大军的侵略;另一派则主张派出公主和亲,待国力恢复再做打算。

    而李汐儿的父亲,正是和亲派的领头人。

    先帝去世得早,仅留下德安长公主一个女儿,太后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和亲之事一经提出来,太后勃然大怒,咒骂李曜“公报私仇”!

    先前有侯府做靠山,太后不能将她怎样。今日,她前脚刚被婆母送出侯府,后脚便有人迫不及待找上来。

    不得不说,宫中消息果然灵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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