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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徐微宁战战兢兢等了两日,她不敢现身,只能潜藏在暗处,又生怕鹤春归来寻不到她,故不敢远离。如此不知饥渴、行尸走肉地度过两日光景,原先胆战心惊的悬置感变成了锥心噬骨的惶恐感。

    她无所适从的又等了三日。心中的惶恐感慢慢定格成彻骨的寒意。

    那是微茫的希望破灭后,迟来的绝望!

    之后,微宁每逢天黑便会归家,亲手将余烬中的每一处翻开。她在阿爹阿娘卧房床下,阿爹向来藏私的地方,掘地一尺半寸挖出了一个木匣。

    匣中安放着一幅卷轴,还有一本账册。微宁死死藏着这两样东西,走遍静水河上下,找遍沿途所有的地方。

    唯独没找到心心念念之人。

    之后,微宁便失了时间概念,一复一日的找寻,直到阿爹在临安府当差的衙役友人,用草席子裹着两具尸身扔进家中灰烬。

    道了声“晦气”,便领着底下人扬长而去。入了夜微宁发了疯一般刨开裹身的草席,失去气息的危鹤春遍体鳞伤,穿着一席旧衣安安静静躺着。

    伴着鹤春的是——一具女尸,被礁石划得面目全非的女尸,翻卷的皮肉惨败狰狞,只眉宇间一两分相似。

    一瞬,微宁便洞悉了鹤春从头至尾的打算——李代桃僵。这具女尸眉宇间的两分相似,还不足以让人相信她便是徐微宁,若是添上信物,加之未婚夫婿尸身在侧。临安府衙役找人辨认,那她确凿无疑是徐微宁了。

    微宁顿时流下两行清泪。

    之后的日子像骤然加了速,一日日光影变幻,直到深秋时节从京都来了一人,通体矜贵清冷,衣饰华贵,那日的光影全都撒在他昳丽清贵的面上。

    来人像是没瞧见她落魄灰心的模样,仍笑意吟吟道:“徐姑娘,京都锦衣卫大名鼎鼎,是个不能错过的去处!”

    秦月上告诉她,锦衣卫神出鬼没、心狠手辣,帝王不便沾手的阴私,全交给了锦衣卫处理。她还得知,有人眼见锦衣卫黑衣铁面,夜半横刀杀人。

    微宁不信他,但处境已是绝路了,她也没甚好怕的,因而揣着所有物证,跟他走了。她心想,阿娘、鹤春,还有阿爹,不能白白丧命,她去京都,要想尽办法查清杀了他们的凶手!

    危鹤春死后三月,她带着三人遗物,千里迢迢赶往京都,凭着一手侍弄花草的细致活进了“繁花阁”。

    起初只做些培土扦插的小活,她踏实肯干,干活又仔细,对时令节气气温的变化称得上敏感,渐渐地成了繁花阁培育花种、照料异卉的花匠娘子,在京都也打响了名头。

    她不知道京城有什么在等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仇人在不在京都。微宁不敢用原本的脸,她改了妆容,脸上整日涂着脂粉,又遮住所有的小痣!被人问及时只道幼时出过痘,脸上留了些浅疤。

    两年时间奔波,脸型瘦削了些不复先前圆润,她又弃了江南口音改了官话,不开怀笑时勉勉强强脱离了徐微宁五六分,成了如今的魏宁。

    如今,她已攀上了鸿胪寺主簿汪大人的夫人,而汪夫人为她六姑娘开的赏花宴,汪大人的同窗师兄,太学祭酒许阁的夫人必定会来。

    她要凭着“碧琉璃”引来的许夫人,钓到真正的大人物——年节偕同家眷来京述职的江南布政使杨合峦大人,掌握江南五区,包括临安在内,下辖州县所有政事的封疆大吏。

    后来她才打听到,当年全家离奇身亡的不止她家,方圆百里的村子一夕间死了上百号人。她不信杨合峦那里,毫无痕迹。

    这位杨大人的夫人和爱女,乃是惜花爱花之人。

    魏宁回到繁花阁,见了繁花阁二东家何秋意,何东家待花阁娘子们素来和善,得知魏宁两人从汪府回来,特地叫魏宁去谈话。

    “魏宁,你如今育花的手艺,我眼看着就要赶上樊娘子了,过了年宫里会向外招募内外司花女官,遴选通过后封了品阶,掌管内外花事。内宫司花女官负责御花园、娘娘和皇子殿下们各宫殿鲜花,外宫司花女官负责文武百官俸禄内的鲜花供应。”百官份例外的花卉,才归繁花阁供应。

    “樊娘子你不识得,过几日樊娘子返阁我同你介绍。她是繁花阁的老人,一连选了三年才做了司花女官,如今正负责皇后娘娘宫中众花的照料培育。”

    河东家仔仔细细说了一番,认真问道:“你可愿意去?你若愿意,我便同东家商议一番,改日将你名字报上去。”

    魏宁脸色有些犹豫之色,回道:“年节后?”

    心想,她刚攀上汪夫人的交情,后头还要同诸多命官家眷周旋,再担个司花女官?岂不是要将她一人掰作三人使?

    河东家打量她,不待她推拒笑道:“不必忧心,司花女官的考核甚为繁琐,内宫核查花匠娘子名单后,会遣宫内侍卫送来一包花籽,都是寻常花种,亲自交给参选花匠娘子。”

    “届时留给娘子们六个月育花,最后上交娘子最满意的一盆,经由女官们集体筛选,选出数十位娘子,册封品阶发放公牌。”

    何娘子饮了口茶润喉,继续道:“进展到这儿,三年一届的选拔才算尘埃落定。”

    “魏宁,凭你的手艺,入选的几率比之旁人要大的多,你可愿意?”

    现在还不到年关,还将将有七个月时间。届时若仍查不到真相,魏宁便豁出去自皇宫下手。

    “如此,劳烦何当家。”

    魏宁感激地冲何娘子笑,又起身行了个礼。

    何秋意一摆手,姣好的面容上挂着和煦的淡笑:“严重了,就算你入了宫成了司花女官,那也是繁花阁花匠娘子,一旬休沐还是要回来繁花阁。之后有事相托,你可不能推辞!”

    魏宁并不恼怒何秋意的打趣,反而异常认真道:“何当家和繁花阁的姐妹们帮我诸多,只要魏宁办的到,必会竭尽全力。”

    何秋意粲然一笑。

    将手边漆盘推向魏宁,等魏宁视线转过去,才开口:“瞧!你干的好功绩!汪府的钧贴一下,又瞧你抬着寸大的花盆,琉璃一般的牡丹花,从繁花阁一出门,那些名门贵妇闺女的帖子,雪花一样往繁花阁来。”漆盘上叠放着一沓帖子,眼瞧着有二三十个。

    魏宁拿起来,一一翻开来瞧,都是五品以下官员夫人的帖子。

    她将帖子放回漆盘,想了一下:“何东家,依你看,如何处理?”

    姿态懒散从容的何秋意勾唇一笑,素白指尖点着齐整的帖子:“都是五品以下,晾着吧!”

    魏宁似乎随口道:“异花数少,十分珍贵,已承下汪大人家的赏花宴,如今花儿还被汪府留着呢。”

    何秋意会意道:“留在了汪府,诸位夫人们要想赏花……”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默契点头。

    汪府的赏花宴是个完美的由头,下帖子的官眷夫人挡回去就是。魏宁打定主意,势必保证全京都只此一盆碧琉璃,汪府的赏花宴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得给她聚齐了。

    魏宁辞别何秋意,已是午时。

    敷衍着用了午饭,等闲下回房,立刻将桌案上盖在书页下的两张花笺纸,放到蜡烛上烧了个一干二净。其上写得正是碧琉璃的培育方法,火苗跳动着跃进魏宁冷漠平淡的眼底。

    眼见最后一点火星消失,魏宁可算松了口气,刚合上眼皮小憩,便听见外间轻缓地敲门声。

    “姐姐。”女孩细弱柔软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魏宁迅速起身,打开房门,门外立着个梳双髻的少女,年岁不大,顺着魏宁打开的缝隙,一溜烟钻了去。

    女孩个头也矮,堪堪到魏宁肩头。

    魏宁关上门,插上门闩,反身问道:“阿媛,瞧着你气色不错,你阿娘身体好了?”

    唤作“阿媛”的女孩眼睛清澈晶亮,闻言露出一个开怀的笑:“是呀!还得多亏姐姐,我阿娘昨日能下床走路了,连喝光了两大碗粥。”

    魏宁温柔地看着女孩手舞足蹈,阿媛父亲好赌,败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成日在外鬼混不归家。阿媛母亲身体经过长年累月的辛劳和忧思,病得很重。她父亲赌输了钱要拿阿媛抵债,魏宁出钱买下了阿媛,又找大夫看病抓了药。

    阿媛稍冷静下,便想起她来的第一要紧事,顿时扯紧魏宁衣袖,眼神和语气皆十分紧张:“姐姐,你让我放——”

    “阿媛!”魏宁打断她,冷静严肃的盯着阿媛眼底,一字一顿道:“阿媛,我毕竟从平昌坊的东家手里买了你的身契,黄东家若硬下心肠,不放你的身契,阿媛你见过那些女孩的下场的。你买些酒菜酬谢,让人送去是本分。”

    说出口怎得成了她让放的?

    阿媛自知说错话,呐呐应道:“姐姐,我知道了。”

    魏宁垂眸,低声道:“阿媛,明白不等同于掌握,你要游刃有余地掌控你的语言,莫要有一日,自你口舌上的话,成了杀你的利器。”

    她又叹口气,缓了口气:“阿媛,我这样说,不是教你阳奉阴违、抢人功劳,只是有些话说得,有些话说不得。”

    阿媛备饭食不说在黄东家面前挂了号,倘若不幸再碰上晦气事,黄东家不说帮忙,至少不会落井下石。而她魏宁与平昌坊黄东家素不相干,凑过去只会平生嫌疑。

    阿媛乖乖点头。

    魏宁这才重启话头,问道:“你火急火燎跑来,还有什么要告诉我?”

    阿媛狠狠点头,后怕道:“姐姐,平昌坊被官兵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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