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静谧,只有偶尔开过的车撵在雪地上的声音。
学生们都回去上课了,好像他们青春也那么昙花一现的结束了。
“如果你是一个不负责的人,我很难不这么认为。如果我怀孕了,你要是喜欢别人了,我也会变成大着肚子被抛弃的那一个。”刘陵说。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严依华说。
“别闹了。”刘陵低声说。“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严依华又不说话,整个人带着一股破罐破摔的颓废劲。
“我刚才还没说完呢。”刘陵有些生气,他觉得一个男人总归是不该表现出这样的气质。遂说道:“我在这河边还听见你说过我,说我胖,还说我不够高。”
严依华终于有了一点生气,他刚想张嘴反驳,刘陵抬手指他:“你敢说你没有!你跟林承泽说的!”
“我没有。”严依华慌忙解释道:“你是不是听错了!我说的不是你!”
说完,又觉得连自己都不相信,怎么可能骗过刘陵,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脸上浮出了一股厌世的表情。
“我有一回让你放学等我一下,给你带了好东西。”她又气哼哼的说:“然后那天老师放学叫了我一下,等我跑出来,我看见你走出校门,一分钟都没有停留,直接就回家了!”刘陵打了严依华一下:“你根本没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儿!”
“那你后来也没和我说过。”严依华提高声音。
“我说你干嘛,”刘陵掐了他一下:“你每次都是这样,我都习惯了。”
两个人说到这里又沉默了。
刘陵看着远方,对严依华说道:“其实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都快十年了。”
“是我肮脏的十年。”严依华说。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刘陵转过头,“我还没问你,你今天不会真的是来跳楼的吧。”
“做了一件活该的事。”严依华说。
“温馨没事吧?”刘陵突然正色道。
“跟她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严依华说。
“你不会又去酒吧了吧。”刘陵马上问。
严依华没有说话。
“你不会最近经常去吧。”刘陵有些生气地说。
严依华依然没有说话。
“你是疯了吗?你已经当爸了!”刘陵喊道。
“可是我不想跟她结婚。我不是故意的。”严依华不自觉地提高声音说道:“她为什么要生下来,为什么要拿这个来逼我。”
“不想跟她结婚,为什么要让人家怀孕!”刘陵瞪着他:“你是在现实里缺爱吗?你非要到那里等那些姑娘来肯定你吗?!”
“你不要骂了。”严依华说,他又一次把脸埋在膝盖间。
“你给我抬头,不许哭!”刘陵吼道。
严依华乖乖抬起头。
“去酒吧,然后呢?”刘陵问。
严依华又不说话。
“你说不说?”刘陵气急道。
严依华看着她,眼泪直接就从眼睛里流了出来。“罗薇薇,和她朋友,给我下药了。然后就...”他说不下去,眼泪又开始往外冲。
“然后就办事了?”刘陵问。
“不仅他们俩,还有很多人。”严依华避开他的目光,“我没有力气动,他们男男女女快十个人了。”
“一起?”刘陵说:“和你?”
“我没有力气动。”严依华说。
刘陵尽量保持着平静,“然后你就和他们一起?”
“我动不了!”严依华一边说一边哭:“我也觉得我很羞耻,尽管你也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弄成他们那样,我真的也没有办法接受。”
刘陵盯着他看,似乎无法想象那个场面。
严依华躲过她的目光,别过头说:“那一刻我知道我活该,但我最绝望的,是我终于知道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我太脏了。我....”
“行了!”刘陵打断了他,递给了他一包纸巾。“我知道了,别说了。”她说。
她把他抱在怀里。
严依华本已擦干的眼泪,又慢慢渗出,但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发一片湿热。他知道,是刘陵哭了。
这眼泪似乎落在了他的心里,他的灵魂颤抖了一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流泪了。
黄昏时分,金色的落日洒在青葱的校园里。下午五点半,十四中的后门开始迎来了很多流动摊贩,学生们三三俩俩的出来买晚饭。
他们两个快三十岁一男一女蹲坐在河边,和这充满生机的放学画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们走吧。“刘陵站起身说,“陪我吃个好吃的。我就早上吃的油炸糕,然后一直饿到现在。”
“走,走。”严依华扶刘陵站了起来。“你早和我说。我实在没想起来。”
“哎呀行了,”刘陵拍了他一下,“就那个!”刘陵指了一下不远处一个推着车卖拌凉皮凉面的阿姨,“就她,我都看她半天了!我原来就总吃他家。”
他们来到那家商贩前,那阿姨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生意本就比较忙碌,感觉到刘陵他们想买吃的,头也没抬的问道:“要什么。”
刘陵高兴的说:“我要那个拌面筋。”她指挥着:“我要多糖多醋的。”
那阿姨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几个?”
“两个,一个多糖多醋,一个正常。”她甚至都没看严依华,直接就帮他做了决定。
严依华笑了笑没吭声。
那大妈很快将刘陵的打包好,开始拌严依华的。“这小伙子的都正常吗?”阿姨问。
“正常正常!”刘陵赶紧说:“随便拌拌得了,主要我的好吃就行。”
严依华在旁边附和的点点头,“我随便。”
阿姨一边拌面一边说:“姑娘你对象多好啊!找男人就得找这样的!”
他们两个人拿着面坐在这些流动商贩自己支起的路边小桌子上吃了起来。
“真的好吃啊!”刘陵说。“我愿意在路边摊上成夜醉生梦死!”
“还是跟上学时候一样。”严依华说。“但也不至于好吃成你这样吧。”
“我觉得你说得对。”刘陵回应道。“应该配炸串的。”
严依华心想我啥时候说了?
刘陵转头看向四周,嘴里嘟囔道:“所以我总感觉缺点啥。”
她翻着自己的手袋,找了半天。“啪!”的一下,扔出了一张五十块钱的人民币拍在桌上。“帮我买点。”她指了指不远处一家名叫“徐胖”的炸串店摊,“我只要他家的。”
“谁还用钱买,”严依华说,又看了一眼那钱,“五十块?亏你怎么弄出来的?”
“我爸买菜找的。”刘陵傻笑着说。“他说要避免应急,给我塞手机壳里了。把我手机壳都撑大了,我就给拿出来扔包了里。
“叔叔.....”严依华欲言又止:“连个一百都舍不得给你啊?”
“是的,”刘陵说。“我后来还用手机还了他两百的红包。他还收了。”刘陵禁了下鼻子。
严依华笑着又要拿着手机起身。
刘陵一把抓住他,“等会!”她说,“面是你请的,炸串我要花钱的。”见严依华没搭理他,还要起身过去,刘陵又赶紧补充道:“帮我把这钱花了,我平时都花不出去,放我这好久了,哪天我该整丢了。”她把严依华手机扣在桌子上,“快点拿着钱去!”
严依华疑惑的拿起钱,刘陵又说:“你请我一个,我请你一个。跟你老婆孩子好交待,别墨迹了。”
严依华又被说中痛处,拿着钱听话的走了。“拿点贵的,别给我省钱!”刘陵在他后面喊道。
严依华的手机还扣在桌子上。
那个叫“徐胖”的摊位在离他们的小桌子比较远的地方,刘陵看见严依华在那里挑来挑去,没有看向这边,才拿起了严依华的手机。
严依华手机上录过她的指纹,她很轻松的就打开了。
她进到他好友列表里,快速的扫了一圈。“薇薇。”刘陵眯起了眼睛,她准备把这个好友名片发给自己,结果发现严依华的好友列表里已经搜不到自己。
她笑了一下,用自己的手机拍了一下那个微信号,把严依华的手机放了回去。
他们一直坐到有一些擦黑的夜色才起身。
“最近工作怎么样。”在回去的路上,刘陵一边开车一边问他。
严依华有些漫不经心:“就那么回事吧。”
刘陵看向他,“很一般吗?”
严依华摸摸鼻子,谦虚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啥,领导总是想升我。”
刘陵笑着骂了一句。
严依华补充道:“其实我都无所谓,我只是顺水推舟。”
暮色越来越沉,他们在刘陵家找停车位又找了半天,刘陵的侧方停车又稀里糊涂的,严依华看的着急,直接上去停了车。
“你应该买个小车。”严依华边倒车边说。“这么大的 SUV 侧方不好停,除非你有个固定车位。”
“我不是跟你说 4s 店没有其他车了,只有这一辆。你以为我真的崇拜你,走遍全中国要和你买一样的!”
严依华突然又不说话了。他倒好车,拉了手刹,打开车窗。
刘陵刚想说话,却听见严依华说:“我以为你是故意的。”
“啥玩意故意的?”刘陵随口问道。
“买的这个车。”他说:“我以为...”
“不用以为了,”刘陵说。“你没有别的路能选,请你好好跟温馨结婚,这辈子不要再碰其他女人。乱七八糟的“以为”都收起来!”
严依华又不说话了。
“就这样吧。”刘陵说。“回家吧。”
她下了车。走到车的另一边,严依华慢腾腾地也下了刘陵的车。
他摸着车门站着,不想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今天走了之后,什么时候还会再见。
他们的生活从此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分岔。
或许他造孽太多了,他想。他有那么一瞬间真的相信报应,如果他能一直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如果他能遵循这世间好人的规则,他们是不是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可是,没有人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他闭上眼睛,昨晚那一幕幕又生硬的挤进了他的脑袋里。他突然笑了,不可能了。他的刘陵不应该和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在一起,他不配。
仿佛是看到了他的绝望,刘陵拍了拍他的胳膊:“都过去了。”她说。“别想那件事了,如果这件事能让你以后不再对性这么随便,那也不全是一件坏事。”
“我没那么脆弱。”严依华看着刘陵低声说。
刘陵仰着头看着他,她其实只有一米六的个子,平时都踩着高跟鞋。其实他和严依华的身高差距还是挺大的。
“说不定只有这样,你就能永远都记着我。你看不到我不好的一面,看不到洗衣做饭带孩子后崩溃的我。”她说:“还有我变老啊,变丑啊,变胖啊什么的。这样就能一辈子在你印象里都还算是好看一点的样子。”她又嗔怪道:“你小时候不是说我不好看吗?现在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好看的时候了,以后也好看不到哪去了。这样挺。。。”
严依华没有让她说完,就直接把她抱在了怀里。
刘陵也反手抱着在外套里他的身子。凉凉的,没有什么温度。
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口。
四周一片寂静,连月亮都躲在云彩后面。院子里的路灯忽明忽暗,外面街道只是偶尔传来的一声车辆鸣笛。四周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声。
“当个好爸爸。”刘陵说。“我上楼了。”
她挣脱出来,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家的单元楼。
“再见了。”她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