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璟一身绯红色官服，袖口的金线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光，即便天气放晴，空气中还是有一股浓浓的风雪味。
苏妩站在许府门口，看着柏璟冷脸走过来，没有要主动上前的意思。
小桃被柏璟那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吓到，瑟缩了一下，还是选择站在苏妩面前护住她。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苏妩心中感动，面上却不动神色。
好在柏璟走到距离三人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嘉岚郡主怎么突然过来了？”
许是案件不顺利，又或许是苏妩贸然前来打搅，总之，柏璟脸色挺难看的。
苏妩勾勾唇，用手帕轻轻掩着面，声音清脆如山涧清泉撞击石子，宛转悠扬：“柏大人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忘记一些无关紧要的承诺也是在所难免，但小女子对于应允了的事，必然是会说到做到的。”
柏璟拧着眉，本就锋利的五官此刻紧绷着，更加让人心生敬畏：“下官不懂郡主的言外之意，郡主有话直说便好。”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此前说的，大人下次办案就带上我，我知道柏大人无暇顾及，故而本郡主就自己找来了，还望大人莫怪。”
苏妩拿下手帕，露出略施粉黛的小脸，眉宇间还带着刚脱离病痛的疲感，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看着眼前的少女自导自演，柏璟表情有一瞬间崩裂，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下官没忘，只是这种污秽之地，郡主来了不太合适，怕脏了您的眼。”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昭和公主，这哪儿是什么弱不禁风的闺阁女啊，分明就是只狐狸。
苏妩正了正色，不再继续扮柔弱：“我既来了，那便做好了准备，柏大人只管带路便是。”
“郡主既然坚持要去看，下官也只能遵命，请。”说着，柏璟略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妩笑着点点头，方才还带着疲软的眉宇此刻染上得逞，衬得她越发狡黠。
走着走着，她突然喊了一声：“柏大人。”
“卑职在。”柏璟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没了耐心，脸色也比方才更冷。
苏妩一双眼溜溜的杏眼转了转，透着狡黠，“你别称我为郡主了，听着怪不自在的，你叫我名字吧。”
柏璟立马抱拳，“卑职惶恐。”
“那你叫苏小姐吧，我家小桃都不称我郡主呢。”说着，苏妩还捏了捏小桃肉嘟嘟的脸蛋，“你说是吧小桃？”
小桃揉揉脸，小声嘟囔：“那不是姑娘你不让我叫嘛，您本来就是郡主，这么称呼也没什么问题啊。”
“我不喜欢。”
每次听到有人称呼她嘉岚郡主，苏妩就会不自觉想起父兄之死，故而她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讨厌这个称呼。
苏妩正出神，耳边传来柏璟没有起伏的声音，“苏小姐。”
抬眸看去，斜挂在空中的太阳投下来的光正好落在柏璟身上，房屋瓦舍将那光遮了一半，连带着也遮住柏璟半边身子，叫人看得不真切，但露出来的那一半苏妩看清了，冰冷，却叫人安心。
“柏大人。”她笑着回了一声。
一行四人刚转过长廊，远处走来一人，行色匆忙地走到柏璟跟前，“老大，您这是去哪儿了？”
“接人。”柏璟还是那副清冷寡淡的模样，“这位是嘉岚郡主。”
那少年打量了苏妩一眼，哦了一声，继续跟柏璟汇报案件进度，算是无视了苏妩。
苏妩倒是没什么所谓，小桃先表达了不满，“喂，你这人好生无礼，见到我家郡主居然不行礼？”
谁知那少年明晃晃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嘁了一声道：“我们在办案呢，人命关天，没空招待你家郡主，若是你们觉得被怠慢了，大可回皇城享福去，又不是我叫你们来的。”
“你……”小桃还未来得及上前，先被苏妩给拦下，“这位大人说的在理，不用管我们，随意就好。”
“小姐。”小桃跺跺脚，“您可是郡主，他一个小小大理寺官吏怎可对您这般无礼？”
苏妩正了正色，脸上笑容消失不见，语气也稍冷下来，“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了？”
小桃乖乖认错：“奴婢知错。”
见苏妩没计较，柏璟并未第一时间责备来人，而是拧眉问道：“何事？”
“仵作那边有重大发现，那具焦尸似乎不是许家少爷的三房，总之老大您先跟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那人说完，大胆地拽着柏璟往里走，丝毫没个下属的样子。
苏妩瞧着二人的背影，低头瞥见翠喜一脸惊愕的表情，“你认识那人？”
翠喜连忙收回视线，神情恭敬道：“回小姐，那位好像是左相家的小公子，奴婢早些年在翊王殿下身边当差，见过一次，虽然隔了些年份，那位公子变了些，但大致能认出。”
“左相？”苏妩微微拧眉，“左相与右相不合整个上邶都知晓，为何左相的儿子会在右相的儿子手下当差，还一副崇拜至极的模样？”
左相李巡的大儿子她倒是见过一次，温文尔雅，饱读诗书，是个很有报复的年轻人，但这位二儿子乃庶出，幼时一直养在端州，近年才被接回皇城，据说名声不太好，这还是苏妩第一次见他。
翠喜弓着身，惶恐道：“具体的奴婢并不知晓，还望小姐见谅。”
苏妩见状，忍不住又想逗人，“这般害怕我作何，早些日子在侯府，翠喜姑娘可不是现在这幅样子。”
翠喜咚的一声跪了下去，“此前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奴婢已经知错了。”
走在前面的柏璟一回头就看到这一幕，眉头微微一皱。
苏将军一生戎马沙场为国捐躯，他这女儿倒也聪明，却还不够聪明。
谁料下一刻柏璟就听到苏妩说：“你突然跪下，是想让别人误会本小姐是个苛待奴仆的坏人吗？”
翠喜身形一顿，头压得更低，甚至还在地上嗑了两个响头，“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小姐您误会奴婢了。”
“我倒是好奇，翊王到底给了你什么命令，让你心甘情愿随我来了黄州城。”苏妩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跟一旁的小桃讨论，“小桃，你说她会不会用那把匕首把我也给杀了啊，你家小姐我好怕。”
小桃连忙将苏妩拉到身后护着，“小姐别怕，奴婢会保护你的。”
本来她是不想在这儿拆穿翠喜的，奈何这人实在喜欢演戏，她看不下去了。
看着翠喜慌乱的模样，苏妩心中冷笑一声，放大音量问道：“翠喜啊，我听说先前翊王府死了个人，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生的很是好看，真的假的啊？”
这些都是她根据那把匕首的‘自言自语’刻画的形象，或许会有偏差，但绝对是死者最凸出的特征。
果不其然，翠喜听完后，脸色煞白地倒在地上，满脸惊恐，“你、你怎么知道？”
“哦，她自己跟我说的啊。”苏妩笑着，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柏璟，冲对方笑了笑后跟翠喜说：“你就乖乖在这儿跪着吧，若我出来的时候你不在此处，就别怪我要杀你泄愤了。”
说完，她不管翠喜一脸死气，快步朝柏璟那边走去。
方才苏妩那番话没压低音量，故而柏璟和李暄乃至院中的守卫都听到了，于是李暄往柏璟那边凑了凑，好奇道：“老大，这苏家大小姐，不会是有什么癔症吧，怎么敢当着我们的面说要杀人？”
柏璟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俩人之间的距离，双手环胸：“她好歹是苏将军之女，你再怎么对她不满也给我憋着。”
李暄不满地撇撇嘴：“我哪儿敢啊，这不是看她和翊王浓情蜜意的，想着得保持一下距离嘛，毕竟我爹支持的是二皇子不是。”
柏璟翻了个白眼，“这种随时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事儿你倒是张嘴就说。”
“我爹站二皇子这事儿还需要我说吗，这不整个上邶都知道嘛。”李暄小声嘟囔。
苏妩瞧着柏璟和李暄聊的正起劲，忍不住开口打断，“抱歉，二位久等了。”
“走吧。”柏璟没说其他话，扔下这俩字就走了，李暄亦步亦趋地跟着，根本不理苏妩。
小桃不满地嘟囔：“小姐，这人真的好生无礼。”
“行了，消消气，咱们先去看看那些尸体。”苏妩说着，两眼放光。
小桃被吓得一哆嗦，但还是强忍着恐惧扶着苏妩进去。
此时距离许家惨案已经过去两场大雪，前后加起来已有月余，一进院就能闻到淡淡的腐臭味，若不是天气寒凉，估计左右街舍都得被熏得待不下去。
小桃干呕了两下，小声询问：“小姐，您闻不到那股臭味吗？”
“你家小姐只是染了风寒，嗅觉还不至于坏。”苏妩说着，也忍不住干呕了两下。
确实臭。
“郡主若受不了这味还是早些离去得好，免得等下被吓晕，我们还得分心照顾你。”李暄散漫的声音悠悠传来。
苏妩用帕子捂着嘴，轻笑道：“李大人说笑，我还不至于柔弱到那个程度。”
李暄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嘴硬。”
苏妩懒得同他斗嘴，转而问柏璟：“柏大人，我能去看看凶器吗？”
和李暄比起来，柏璟好相处多了。
“这边请。”柏璟说完后，领着苏妩朝另一边的院子走去。
这边的腐臭味没那么浓，但是一进屋，苏妩耳边传来杂乱的“声音”而这些声音皆来自于桌上摆放整齐的那堆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