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春晖苑里只有秋蝉一个下人,里里外外只能秋蝉自己忙活,明溪从外头若有所思的回来,秋蝉便走去添炭盆。明溪老是出去走动,也不让秋蝉跟着,秋蝉本想规劝制止,但又一想,明溪刚来府上,兴许四处熟悉熟悉,便忍下没开口。

    屋子里烹着茶,过了片刻,五公子院子里的一位小厮来送东西。那小厮没进屋子,便在廊下,双手捧着一方砚台交到明溪手上,说道:“五公子让小的送来,说是给姑娘接风洗尘的见礼,二来也是给姑娘赔罪,花园里那一箭差点伤到姑娘。让姑娘务必收下,姑娘若不收,表示姑娘还在怪罪,回去要把小的腿打断。”

    明溪很难为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打开一瞧,上等的墨绿卧蚕洮砚,色泽雅丽,纹饰精美。这才不由道:“多谢五公子盛情,如此贵重,明溪如何敢当!”

    小厮忙说:“不贵重,不贵重,我们五公子说了,自己文墨那么烂,留着白糟蹋了,昨儿花园里仓促一顾,瞧姑娘定是个有才学有见识的才女,送给姑娘正般配。”

    秋蝉听到这,在旁边不禁噗嗤一乐,明溪觉着这样嘲笑五公子不好,对五公子不尊重。便向秋蝉摆了摆手,让她收敛,因想也不能让小厮为难,只得暂且收下,谢说:“花园里不过是个误会,请五公子不必放在心上,那么,东西我收了,回去劳烦替我谢过五公子,明溪记着这份情,来日再还。”

    小厮见这样说,十分高兴,屁颠儿回去复命。秋蝉绷不住笑起来:“真是想不到,头一个来给姑娘送礼的,竟是平日最不知体面的五公子,真是凭空一声闷雷,打哪儿响起的。”

    秋蝉并非是个喜欢妄言妄语的性子,偏对五公子嘴下不留情,该是阖府里都不待见五公子,习以为常了。明溪倒瞧着五公子蛮好,人老实,赤诚,何必嘲讽打趣人家。便没理会秋蝉,自顾将砚台放进屋子里去。回身出来,只见雪下成了小雪花,长空飞舞,像无数灼白的萤火虫在天上飞,远处高耸的城楼,琼花琢玉,景致美极了。

    明溪在临川没见过这样的雪景,立在廊下眺望,神情不由欢悦跳脱,问秋蝉:“这样的雪天,跟梦里似的,汴京时常下雪么?”

    秋蝉道:“也要看年景,今年立冬下了雪,怕是这一冬风雪都不会少。”

    明溪不由说:“正经该去长河瞧瞧,站在御桥上——”秋蝉赶紧打住:“姑娘在府里肆意走走也就罢了,忘了锦樱姑姑叮嘱的了,汴京不比临川,为了看雪景,高门女眷跑到大街上,不成体统。”明溪便道:“看个雪也不成?整日待在府里,岂不跟坐牢一样。”

    秋蝉义正言辞道:“姑娘才来,还没跟夫人见过礼呢,夫人治家严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明溪只得意兴阑珊,秋蝉见她安分下来,脸上并未不高兴,心道到底是外头长大的,率真肆意了些,如今来了府上,只能被规矩束着了。顺着她的话茬,倒想起七公子颜长阙,有一年赏雪,因向明溪款款道:“姑娘是没见过雪,瞧着新鲜,在东京下雪天,好玩儿的事多着呢。记着有一回冬月里,九殿下在金明池设宴,下着大雪,公子只带了我和奴娇侍候,席间淑公主起了兴致,要和公子比画。在雪中摆了书案,公子一边观景作画,不知哪儿飞来一只青羽鸟,落在画中红梅的枝头上,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奴娇拿手一扑,那鸟忒愣愣飞走了,当时那景致,在场的都拍手称奇,我们公子是诗书奇才,连鸟儿都敬慕他的才情。”

    秋蝉说起七公子颜长阙,神情里无比的仰慕与得意,她打小和奴娇一起侍候七公子,比府里其他女使地位尊贵。明溪见这样说,对于什么雪中作画并不怎样上心,只是更在意,颜长阙与九殿下、淑公主的情谊,果然是最得力的臂膀。便趁机问:“七公子春闱中榜,也有大半年了,倒不见说授官,这里头可有什么缘故?“

    秋蝉说来话长,因道:“把公子放出去做官,相爷舍不得,九殿下也拦着,说是正经在等一个什么要职,务必留在京中。陛下赏识公子的才情,先赏了公子一个闲职,秘书省秘书郎,整理编纂古籍,平日也没闲着,不是大相国寺来请,便是书院邀约,公子是有求必应的性子,人又勤勉。只不过有一样,早年公子胎里带的顽疾,原本不能过度劳累的,偏他不听劝,夫人急得也是没法子。”

    明溪听到此处,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问:“什么样的旧疾,现成的,守着太医院,再怎样珍贵的药材横竖也不缺,这些年都没治愈?”

    秋蝉只是惋惜:“我也说不上来,到底那是什么病,公子的身子一直是张院判看顾的,那病平常瞧不出什么,一旦发作,催魂索命,可吓人了。八岁上犯过一回,十二岁那年又犯,躺了三个月,差点没缓过来,再后来这几年倒好好的。也没准,说不定已然痊愈了,夫人忌讳这个,姑娘今儿听我说,自己知道便罢,在府里夫人横是一个字都不让提及。”

    颜长阙的顽疾,明溪是知道的,和雪娘当初料定的几乎如出一辙。

    颜长阙出自虞夫人,暮年得子,恨不能珍珠宝贝一样捧在掌心上。早年雪娘那档子事,让相爷对虞夫人始终介怀,生下大公子时,虞夫人身子伤了根本,为了把持住相爷,接连收了两位小娘,然而赵二娘桃三娘姿色平平,不善文墨,又没手段,相爷也不怎样上心。直到有了颜长阙,颜长阙是七位公子中诗书天赋最像相爷的,相爷尤其的看重,连带母凭子贵,事隔几十年,相爷也终于跟虞夫人表面上恩爱起来。

    所以说,在虞夫人心里,这个暮年而来的小儿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简直是自己的命根子。偏有顽疾,于是避讳,讳疾忌医,提都不让提,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宫里很快有了旨意,陛下封九殿下为康王,皇子封王,按旧例就得从宫里搬出来分府别住。新建的府邸康王府,只和相府隔了一条小巷,待府里安顿妥当,便去开封府上任。朝堂上,致仕的小经略相公亲自举荐,再有御史台黄御史御前保奏,双管齐下,不枉费一番筹谋,终于让颜长阙得了要职。开封府少府,协助九殿下知府,一起处理府衙政务。

    相府上下高兴坏了,左等右等,等来如愿的要职,连合族耆老们都指望着颜长阙维持荣耀与家业。一方面虞夫人又开始忐忑,毕竟自己嘴上避讳,心里清楚,颜长阙是有顽疾的,府衙政务繁重,再加身兼秘书省秘书郎,生怕身子吃不消。没奈何,荣耀来了,只能撑住,于是吩咐下人炖了药膳,临时抱佛脚,见缝插针给颜长阙进补。

    府里这样大的喜事,明溪想着趁虞夫人眼下高兴,过去见礼问安。抵触归抵触,她也不想见虞夫人,但躲了这几日,总要过去露个面的,便和秋蝉携手走出院子。一大早,积雪压断了树头的枯枝,惊得一只灰背雀儿忒愣愣飞向半空,雪停了,太阳还没出来,满院雾蒙蒙的飘着雪沫子。

    一边走着,秋蝉忐忑:“姑娘去拜见主母,也是礼数,不过那日瞧锦樱姑姑那架势,只怕主母误会了姑娘。“

    明溪应道:“本以为相爷接我来,是知会了夫人的,大概因为这个不自在。横竖我是小辈儿,去跟夫人问了安,全了礼,夫人一高兴就撂下了,哪能真跟我个小辈儿过不去。“

    她这话言不由衷,场面上对外只能这样说,心里知道即便自己三跪九叩跪在虞夫人裙底,该是厌烦她,还是厌烦她。内宅主院繁花院,下人们都在等着管家婆子刁妈妈指派差事,明溪到了,见满院子的人,便远远在一边廊下候着。

    等了大半晌,下人的差事分配完毕,刁妈妈才讪讪的过来,带笑不笑向她说:“明溪姑娘是来问安的?“

    明溪颔首:“住在府上多有叨扰,眼下都安顿好了,特来拜谢夫人。“

    刁妈妈悻悻道:“雪才停,咱们七公子说话就要上任,夫人正忙,知道姑娘来,明白姑娘的心意,这会儿就不见了。姑娘回吧,前头相爷在待客,都是同僚来道贺的,姑娘最好不要肆意走动,失了体面。“

    刁妈妈传话皮里阳秋,明溪只能应是,一边随秋蝉出来,心下警醒,果然虞夫人盯得紧,自己极力避开耳目,还是被盯上了。近些日不宜再露面。回自己的院子,路过花园,一出了月洞门,不料迎面颜长阙的小厮,怀里抱着一件狐裘,急匆匆奔过来正与秋蝉撞个满怀。

    秋蝉又惊又吓,嘴里哎哟道:“冒冒失失的,这是要做什么去!“

    那小厮叫邓甤,细皮嫩肉的,两眼活泛,立定了忙赔不是,向明溪行个见礼,才道:“今儿九殿下分府正宴,席上拉着公子多吃了几杯,小的瞧公子脸色不好,怕冻着了,赶紧回来取件衣裳。小的该死,脚下走得急,没看路,冲撞到姑娘。”

    花园东北角门抄近路去康王府,没多远就到了。明溪会意,笑说不妨事:“九殿下和七公子都得了要职,难免高兴多吃几杯,今儿到场的还有什么人?”

    “御史府黄大人,学士府苏家两位公子,小经略相公府上的,还有侍郎府姚大人……”邓甤捡要紧的说,最后道:“总归人不少,但太子那边没来,淑公主也没来,封了贺礼让小黄门送来了。”

    明溪听了道:“那赶紧过去吧,别让七公子久等。”

    邓甤立即应个是:“谢姑娘,小的告退。”

    兵权在太子手上,果然掌管兵权的都不给九殿下捧场,明溪在意的是,九殿下一党正在起势,他日颜长阙必将成为肱骨之臣。而秋蝉则担心颜长阙的身子:“近日公子太过劳累,宫里宫外两头跑,才刚邓甤一说,吓我一跳,真怕公子着了风寒。”

    明溪道:“何至于这样娇贵,不是说这几年七公子一直好好的。”

    秋蝉只是忧心:“但愿是我多想,我这心里心惊肉跳的。”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