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雾的声音中断于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呼,手机摔落地面,磕碰时发出生硬而杂乱的噪音。
岑路如遭雷劈,大脑在那一瞬间一片空白。
“林清雾……”
他手抖得拿不住手机。
“林清雾!!!”
话筒紧贴着耳廓,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岑路被震得后退半步,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一道男声。
紧接着,林清雾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无比清晰:“安城一中!我在安城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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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城地方不大,公用设施用地几乎都连在一起。
岑路从医院一路追着岑卫国出来,其实人也就在一中附近。
不出五分钟,他赶到现场,周围已经围了有一圈人。
岑卫国身上压着好心路人的电瓶车,正嗷嗷惨叫,三四个大汉狠狠地按着他,动弹不得。
林清雾正蹲在一家杂货店的门口,老板娘弯腰站在他的身边,倒着矿泉水供她洗脸。
岑路腿一软,差点跪在她的面前。
“伤哪了?”
颤音明显,林清雾微微抬头。
她的下巴聚着水珠,右脸通红一片。
“我没事,”林清雾抬手把湿巾按在眼睛上,“我带个防狼喷雾,误伤到……自己了。”
原本普通的解释,却因岑路蓦然靠近的手顿了一顿。
手指沾着冷水,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能感受到对方指尖不住的颤抖,和眼底茫然的慌乱。
“吓死我了。”
救护车和警车几乎同时到达,林清雾的伤口得到了妥善处理。
岑卫国疼痛难忍,也一并押了过来。
上车时,林清雾下意识地去躲,被岑路揽住肩膀,护在身侧。
她愣了一下,随即挣扎开来。
岑路并未强求。
岑卫国疼得睁不开眼,在狭小的救护车内破口大骂。
岑路起身按住他的脖子就是一巴掌,医护人员瞪大了眼睛,耳根也终于清静了下来。
林清雾伤势较轻,稍微处理一下就不碍事了。
岑卫国那边比较严重,不过岑路懒得管,随便喊了个人看着,警察局不收他就自己处理。
出了医院,又去派出所录完笔录。
接近午夜,岑路打算先送林清雾回家。
林清雾并未推辞,倒不是因为害怕。
她只是觉得接受岑路的帮助会让对方心里舒服一些。
狭小的车厢里,林清雾坐在副驾,偏头看向窗外。
玻璃映着车内的倒影,昏暗的、带着灰色的电影质感。
岑路正在开车,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林清雾在倒影里偷偷看他,只能模糊地勾勒出大概轮廓。
像和少年时类似。
汽车停靠在小区门口,林清雾道了谢,正准备下车时却被扣住手腕。
“对不起。”
沉闷的道歉像一座大山,不管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
林清雾垂了眸:“你不要道歉。”
他们之间横亘着十年的光阴,林清雾有时候会觉得眼前的男人和记忆中的少年十分割裂。
可是在某一个不起眼的瞬间,对方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却有又和回忆完全重叠。
林清雾等了许久,岑路也没把手放开。
“当年的事,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跟你一起离开。”
陈旧的伤疤被猛地揭起,林清雾一时间疼得蓄上了眼泪。
她下意识收回手臂,只是男人的指骨坚硬而又有力,铸铁班般箍着她的皮肤。
“都说了已经是过去的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林清雾声音有些发抖,只想尽快离开。
“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桎梏一松,她慌乱地下了车。
岑路追出去,握住她纤细的手臂。
“你不在意,那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林清雾,你撒谎从来骗不到我。”
“人是会变的,你怎么就知道我撒谎时和十年前一样?”
岑路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目光锁住她。
定定看了片刻,问道:“和以前不一样吗?”
林清雾抿住发颤的唇瓣,褪尽血色。
她看回岑路眼底,一字一句恨得仿佛是从齿间嚼碎、咬烂:“你怎么敢问这个问题。”
她甚至可以不去纠结十八岁那一场疯狂的邀约。
岑路有家人的牵绊,做不到像自己那样任性,无拘无束。
可是,她却没法不介意在自己最痛苦的时间里,岑路曾经有过别人。
那一刻,什么轻装上阵岁月静好,什么放下过去拥抱未来,于林清雾而言都在放屁。
她就是沉溺过去,就是偏执任性。
她又恨又怨又恶毒,想撕了那张惺惺作态的脸。
林清雾有些崩溃,心脏麻木到感觉不到疼。
“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你对得起你的妻子吗?我真后悔回到安城,又重新遇见你。你还不如就那样死在我心里,最起码我回想起来,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反胃。”
她怨恨岑路,也怨恨自己。
拿不起放不下,可怜又可恨。
岑路动了动唇。
片刻的呆愣后是恍然大悟。
“我没有妻子,没有结婚。”
破天荒的一句话,炸/弹似的被扔出来,听得林清雾整个人一懵。
她愣在原地,茫然而又不知所措。
岑路连忙解释。
“我不是秦子扬的生父。”
关于秦子扬,得从岑路的本科说起。
秦子扬的亲生父母是岑路的大学同学,也就是他们几人联合,白手起家创办了公司。
小情侣感情不错,本来计划毕业就结婚。
可惜天不遂人愿,中途出了意外。
男方车祸去世,留下刚怀孕的女友。
女方几经挣扎,决定把孩子打掉。
可医院去了几次,却都偷偷跑了出来。
时间一天一天的拖着,到最后干脆就生了下来
女友没告诉家里,岑路等一众朋友都帮忙照顾。
可产后不过几天,当妈的却悄悄离开了。
“刚生下来的小孩总不能没人管,我带过岑娇,有经验,就让他随了我朋友的姓,上了我家户口。”
“……”
林清雾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岑路。
等到对方说完,她眨了下眼,视线低垂,再虚虚地定格在对方衬衣上的一个褶皱。
费力地思考着岑路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不解时抬眼,便能对上微垂着的温和目光。
深色的眼眸中,映着她的倒影。
许久,林清雾反应过来。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岑路似乎也有些懊恼:“你的反应让我认为这并不重要。”
“怎么可能不重要?”
“因为不在意。”
横插进来的沉默,林清雾抬头,对上岑路的目光。
两人似乎都已经从之前汹涌的情绪中平静了下来,而后的细细思索,竟也发现过去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也能推出“原来如此”的戏剧效果。
“对哦,你儿子怎么不跟你姓。”
岑路轻声笑了出来。
酸涩从鼻根蔓延,湿润蓄满眼眶。
林清雾偏头吸吸鼻子,眼泪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岑路俯身抱住了她。
她小声地哭了出来。
久违的怀抱带着熟悉的体温,触及身体时有那么片刻的恍惚。
岑路把脸贴在林清雾的发上,手臂环过后背,握住轻颤着的肩头。
“我真以为你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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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纹锁验证成功,林清雾打开房门,把背包搁在玄关的置物柜上。
然后弯腰打开鞋柜,从里面拿出一双深灰色的拖鞋。
岑路跟着进来,反手关上房门。
“咔哒”一声,林清雾瞬间直起了腰。
在楼下脑子一热就让岑路跟上来了,真到家关了门才觉得现在这个时间,邀请异性到家里来,会不会被误会成什么别的意思。
有那么片刻的窘迫,但很快想起卧室的药瓶,又踩着拖鞋赶紧往房间里跑。
“屋里有点乱,你随便坐。”
岑路很有分寸感的停在客厅,等林清雾重新从卧室里出来,这才笑着问道:“藏什么呢?”
林清雾避开这个问题,也避开岑路的目光,直奔卫生间走去。
不知为何,分明已经把事情说开,但是面对十年没见的初恋对象,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和不知所措。
躲进卫生间的前一刻,林清雾探出去半个身子,又重复一遍:“你随便坐。”
岑路环视一圈客厅,听话地在沙发上坐下。
一墙之隔的卫生间里,林清雾双手按着洗脸池,对着镜子深深呼了口气。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右脸红了一圈,倒也没那么严重。
拿起爽肤水和芦荟胶一通瞎拍,再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
再出门时客厅开着暖灯,岑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手上正拿着她织了一半的小毛毯。
听见声响,男人抬起头,抿唇笑着,眼睛弯得很好看。
林清雾多少有些别扭:“你、你要用卫生间吗?”
“嗯,”岑路放下手上的东西,站起身,“洗个手。”
林清雾跟过去,壁虎似的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
流水下的手指干净纤长,岑路的手一直都很好看。
她记得高中那会儿就有女生扎堆讨论这事,还特地放大了照片,好几张对比。
岑路的手确实是最好看的。
“脸还疼吗?”岑路关了水。
“嗯?”林清雾回过神来,“不疼了。”
擦干净皮肤上的水珠,岑路指尖还带着自来水的凉意:“我看看。”
林清雾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他低垂着眸,拇指扫过她的眼尾。
四目相对,距离有些危险。
一方有意靠近,一方谨慎远离。
呼吸绕着体温,混成暧昧的暖意。
最后岑路笑了,抬手按住林清雾的后脑勺:“别动,给我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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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唇瓣落下,林清雾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身侧有手臂环绕,像跌进一个柔软又巨大的梦里。
从最初试探性的碰触,到抵开唇齿,逐渐深入。
呼吸灼热,灌进耳膜中去。
林清雾甚至有些站不住脚,被岑路从身后托住后腰,揉进怀中。
太瘦了,骨头硌手。
他都不敢大力抱她,爱惜而又珍重。
许久,林清雾在混乱的呼吸中回过神来。
他们抵着额头,垂眸就能看见对方唇上潋滟的水光。
林清雾耳尖发红,又有点委屈。
抿了抿唇,哑着声问:“你真的没有跟别的女人结婚生孩子吗?”
岑路:“……”
“有不少人能证明我的清白。”
林清雾缩了缩脑袋,又问:“岑路,我就这么原谅你,会不会不太轻易了?”
“是有点,”岑路点点头,“你想怎么报复?”
林清雾盯着他看了会儿,抬手摸摸对方略带胡渣的脸:“可是,我知道你也没办法。我爸他当初是不是找过你?是不是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岑路勾唇笑笑,按住林清雾的手背:“没那么严重。”
其实岑路可以理解,也没觉得过分。
毕竟自己养大的宝贝女儿要跟一个一穷二白的混小子私奔,换岑路也得对自己恶言相向。
“我就是……”林清雾哽了声音。
反复深呼吸了几次,轻声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