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蓦然挂断,只留下一串刺耳的忙音。
岑路站在住院楼外的吸烟亭,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他垂眸,点开林清雾的对话框,想发过去一条信息,却纠结许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清雾的反应是对的,这么晚了,家长的确不应该和自己孩子的老师有太多的交流。
可是也正因为这么晚了,岑路才会担心林清雾又没有回家去。
舌尖顶了下左腮,感觉被人打脸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因为秦子扬生气?
叶铮然又算是林清雾什么样的朋友?
两人临走前格外亲密,看着也不像普通关系。
男女朋友?或者正在暧昧?
无论哪种,也不是他该担心的。
没立场,也没资格。
九月底,夜有些凉了。
他又点了根烟,抬头看泼墨似的天空上坠着圆月。
烟雾袅袅而上,又四散开来。
他抽完这一根烟,关掉手机。
-
回了趟家,洗了澡把自己收拾了一遍。
医院里有人看着,他得过去接夜班。
秦子扬不愿意回去,正趴在小桌板上写作业。
岑娇歪着脑袋教他写字,岑路也凑过去看,是算术题。
“哥,你前些天晚上都没回家,是不是去找清雾姐姐了?”
岑路的视线停在作业本上,没搭理她。
“哥!”岑娇扯了扯岑路的衣袖,“你快把清雾姐姐追回来呀!”
岑路瞥她一眼,声音冷飕飕的:“我都还没说你,你反过来教育我了。”
岑娇肩膀一缩,嗡着声音:“可是哥,一码归一码。”
现在跟他一码归一码了。
见岑路不说话,岑娇又道:“我错了,我下次一定不给他开门了。哥,清雾姐姐那边你想想办法呀!”
秦子扬好奇地抬起头:“哪个姐姐?”
岑路又把他的脑袋按下去:“写你的作业。”
病房恒温,不热不冷。
秦子扬睡在展开的折叠床上,岑路一夜未眠。
-
隔天,林清雾起得有些迟了。
她一路小跑去了学校,在校门外撞见同样快要迟到的秦子扬。
对方格外热情,离老远就一嗓子吼了出来:“林老师——”
旁边学生纷纷侧目,林清雾恨不得把自己脑袋巴拉巴拉埋进地里。
视线扫过路边停着的黑色轿车,没敢多看,按住小孩的肩膀就往校内走。
秦子扬左手上拿着一盒牛奶,右手攥着一颗棒棒糖,手臂一抬,递给林清雾。
“爸爸给的。”
林清雾脚步稍顿,没有去接。
只是拍了拍对方的后脑勺,温和道:“下次不可以把零食带进学校了。”
上午四节连堂,前两节课自己班的,后两节课别人班的。
每到这一天林清雾都得在课间生吞枇杷糖浆,就连清一清嗓子的声音都带着磨砂的质感。
她甚至没工夫去搭理百无聊赖的叶铮然,只想着早点下课可以去吃点饭。
然而,第四节课上了一半,隔壁班的任课老师突然跑过来告诉林清雾秦子扬爷爷过来接人,说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
爷爷?
林清雾一听觉得不对,连忙安排学生自习,自己过去一趟。
教室外的走廊上,已经有了争执声。
岑卫国对着保安骂骂咧咧:“我接我自己孙子要你允许?”
保安大叔也很无奈:“家长接学生也得有个流程,我把你带过来就已经不错了,接不接的走得看人家班主任。”
见林清雾过来,保安大叔连忙冲她招招手:“林老师,正好你来了。”
岑卫国一转头,熟悉的面容让林清雾脚步一顿。
她记得这张脸,曾经隐在巷子的暗处笑容猥琐的问她和岑路是什么关系?
也是这一张脸,嘴里骂着不干不净的脏话,强行抓着她的手腕,差点——
“哎哟喂!”岑卫国猛拍一个巴掌,“这不是我儿媳妇吗?”
林清雾眼皮一跳。
一旁的同事诧异地朝她投来目光。
“我是岑路爸爸,”岑卫国指指自己,“你不记得了,就高中你谈对象那个。”
同事感觉不对,走到林清舞身边护住她:“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错,就是她,”岑卫国伸手想要推开同事,“我跟这老师熟,你别掺和。”
林清雾把同事拉到自己身后:“我不会让你带秦子扬离开的。”
岑卫国的笑容瞬间消失:“你说什么?”
即便时隔多年,这样快的表情转换还是能让林清舞打个寒战。
但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未经世事的胆小姑娘,也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处理这一个泼皮无赖。
“你现在立刻离开学校,不然我会让保安扣下你,然后打电话给岑路。”
岑卫国的表情突然变得阴冷可怖,他盯着林清雾看了好几秒,突然毫无预兆地朝她扑了过来。
嘴里骂着难听的脏话,同事尖叫一声,被林清雾大力推开。
而她自己直接被岑卫国扑倒。
好歹一边的保安早有防备,用身体隔开两人,三个人结结实实摔在了一起。
教室里乱成一团,也冲出来好几个老师。
林清雾在一片混乱中被扶进办公室,她呼吸急促,手抖得不行。
很熟悉的场景,关于岑卫国的。
林清雾大脑一片空白,回想着刚才短短几秒发生的事故,知道自己要跑,可却怎么都动不了脚。
过去的阴影像打翻了的墨汁,在一瞬间变将记忆的长河染成浓重的黑。
耳边人声嘈杂,王老师拨开人群挤到她的身边。
“你没事吧?”
-
“你没事吧?”
岑路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看着林清雾沾了污泥的裙摆,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来。
林清雾双臂抱胸,摇了摇头:“我没事。”
只是话里带着哭腔,身体也抖得厉害。
岑路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损伤后,这才脱力般呼了口气。
他指尖抖得厉害,提了一下呼吸,都说不出话来。
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可是只按了一个数字,就被姑娘家柔软的手指盖住了屏幕。
“岑路。”
林清雾握住他冰凉的手,低下头。
“别……”
“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林清雾不敢看岑路的眼睛,自顾自磕磕绊绊地解释,“是我自己不小心绊倒了。”
“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他敢对你动手,我要他的命。”
林清雾一惊,抬头看去。
少年面色阴沉,眼底压抑着浓重的黑。
“岑路,”林清雾抱住他的手臂,焦急道,“我真的只是摔了一跤,之后你就过来了。”
“你报警的话我爸妈会知道的,他怎么说也是你爸爸。岑路,你先想一想,好不好?”
岑路盯着一处墙角,侧脸咬肌紧绷。
他的呼吸很重,参杂着无处宣泄的怒火,林清雾按下他的手臂,轻轻抱住他。
“岑路,你找到他替我出气就好了。我下次注意,不一个人过来找你了,好不好?”
许久,岑路闭上眼,微微低下头,把脸贴在姑娘家柔顺的发上。
再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有没有碰到你?”
“没,”林清雾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就是一开始扯了一下我的袖子,我跑得快,他没追上我。”
岑卫国是个什么德性的人,林清雾早有耳闻。
和岑路在一起后,对方也经常和她强调要离他远一些。
只是林清雾并不认得岑卫国,对于主动前来搭话的人,多少是带着点友善的。
知道对方提出岑路的名字,她这才反应过来。
林清雾扭头就跑,被对方扯了下衣袖。
小姑娘一身的牛劲,被扯了也一样跑。
就是最后跑迷路了,在狭小的巷子里绕啊绕,又给遇见了。
一时慌乱摔了一跤,就在她准备扯着嗓子大喊时,岑路来了。
“真的,你别太生气了。”
林清雾在岑路背上顺了几下,能摸见少年凸起的脊骨。
岑路抱住她,手臂虚虚地的环在她的身侧,没敢用力。
“对不起。”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呀?”林清雾吸吸鼻子,也难过起来,“你爸爸是什么人我知道呀,要不是你及时过来就完蛋了。这和你没有关系,你千万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她越是安慰,岑路就越是自责。
那一段打不折压不弯的脊梁,在这一刻好似轰然塌下半边。
林清雾如果出了事,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就连想一下就能把自己吓死,到现在还缓不过来。
“岑路,”林清雾也有点害怕了,“你别不说话。”
箍在他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像柔软又有力的藤蔓,扶着他起来。
岑路扣住林清雾的后脑勺,在感受到对方安全存在时,长长舒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后来怎么样,岑路没告诉过她。
再后来一些,高考结束,他们就分开了。
-
岑路赶到学校时已经快放学了。
岑卫国早就跑了,秦子扬还在教室里上课。
林清雾在隔壁班级给学生布置今天作业,离放学还剩一两分钟,她低头摘下小蜜蜂。
整理了一下长发,再抬头时,看见教室窗外岑路的脸。
下了讲台,往走廊里探出半个身子:“家长先去办公室里等一下。”
岑路微一点头:“好。”
放学铃声响起,林清雾去自己班接了秦子扬。
岑路抬手按住小孩脑袋,视线停在林清雾身上,并未挪开。
“你还好吗?”
林清雾不明所以:“我?”
“听说你摔倒了。”
林清雾看了眼旁边的王老师。
王老师肩膀一耸,表示无奈。
“我没事,”林清雾放下手上的课本,“喊家长过来主要是孩子的问题,安全起见,最近可能需要家长及时接送,不要再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学校了。”
岑路应声:“好,我会注意的。”
等到对方离开后,一旁的同事凑过来:“没想到秦子扬爷爷挺无赖,养出来的儿子却挺有礼貌哈!”
林清雾下意识地:“他也没养过他。”
“嗯?”同事及时捕捉到八卦,小心翼翼地问,“林老师,你们……真认识啊?”
岑卫国那一句“儿媳妇”震惊四座,谁不知道林清雾是名校高材生,怎么都不可能跟这种无赖联系在一起。
只是越是不可能,越是好奇。
不过半节课的时间,都已经在办公室里传开了。
“谁还不认识几个人渣?”王老师及时出来打圆场,“你就别瞎猜了。”
林清雾低头收拾背包,并没有参与这段对话。
放学时间的校园满是学生,按照平常她都会在办公室坐一会儿再下班。
只是今天有个叶铮然要处理,林清雾和办公室里的老师道了别就要离开。
刚出门,王老师及时跟了上来。
“今晚有空吗?”他问。
林清雾不解地看向他:“王老师,上次我是不是说的不太明白?”
王老师笑笑:“挺明白的,但人总有后悔的时候嘛!”
和这样坦率的人相处并不累,林清雾摇摇头:“我今天要陪我朋友。”
“之前那个男人吗?”王老师又问,“他是你的朋友?或者男朋友。”
“朋友,”林清雾想了想,补充道,“前男友。”
她和王老师提及过这一段感情经历,对方也似乎颇有印象。
“我知道,”王老师一挑眉,“没碰到你的那个?”
林清雾:“……”
“算是吧。”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临到校门口王老师没有离开的意思。
林清雾还挺担心对方会不会闲的没事在叶铮然面前挑起这个“没碰到你”的话茬。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叶铮然估计会气得够呛。
然而生活总比想象精彩。
放学有一段时间的校门外并没有一开始那样拥挤,人行道边上稀稀拉拉站着还未接到学生的家长。
不过昨天还在医院打成一团的两人,眼下站在一起。
岑路和叶铮然,似乎聊的还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