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梦

    子时。

    与盐城相隔上千里的淮阳城已然一片寂静。

    吕祎方才收到吕大前日里寄来的书信,说他们即将到达盐城。

    信中又写了徐光等人一路上的所作所为,看样子与他们相处的不错。

    “娘娘,”阿袖忽然低声道,“有位周掌事在外求见。”

    “姓周?可是与周朝天子有亲缘?”

    “是,这位是周王的嫡亲孙女,周世子的长女,攻城后娘娘仁慈,便准了她们姊妹几个出宫,这位因为年纪最长又熟知宫中之事,便留下做了掌事。”

    原来如此。

    吕祎略一思索,还是道:“传。”

    她对于周王的后宫女眷并没有赶尽杀绝,除了部分格外偏激的当场就杀了,其他女眷全都出宫自寻生路。

    并非她看不起她们,而是自周朝开国皇帝继位开始,女子对于前朝的影响就愈发降低。

    并未享受过任何权利,又何必去为难这些人?

    “见过娘娘。”

    这位周掌事穿着寻常的宫裙,但举止端庄,显得格外干练,只是此时未施脂粉,面色反而有些苍白。

    “周掌事有何事?”

    周掌事立即跪下,双手伏地,“求娘娘,救救奴婢的胞妹。”

    “你的胞妹?”

    吕祎揉了揉微微酸痛的鼻梁,“是谁?”

    阿袖伏下身,低语,“娘娘,周掌事所说的应该是那位三岁便能做诗的才女周炅,淮阳被攻下那日,她恰好与老师云游去了,便躲过一劫。”

    “阿袖姑姑说的是,”周掌事低着头道,“奴婢胞妹自小便拜入帝师秦黄书门下,她从未与宫中之事有过牵连,可前些日子奴婢却收到她身边的侍女传来消息……”

    她努力遏制著声音中的颤抖,“齐、齐世子贪图小妹美貌,假意求师,却将她囚禁在府中,若不是世子妃看不下去准许了小妹的婢女通风报信,奴婢恐怕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得!”

    “世子妃?”

    吕祎抬起眼,“她给你传信,想必是有代价的吧?”

    “是,娘娘,”周掌事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她想让奴婢助她假死后离开齐国,传说周朝有味神药,吞下后可令人毫无生息、宛若尸体,她想要奴婢手里的药。”

    “哦?假死药,这世上还真有这种神药?”

    “百年前确有此药,但奴婢手中的药方不过是改良过后的急效药罢了。”

    “服用之后,人会产生气喘、眩晕等症状,半个时辰内便会看起来面色发青、呼吸骤停,再配合准备好的鸡血,哄骗不知道此药的人还是可以的。”

    她见吕祎意动,连忙从怀中掏出药方,双手呈上。

    “娘娘,这便是药方。”

    阿袖接过来呈给吕祎,她打量了一眼上面的药材,忽然一笑。

    “她要你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去换,相必还有别的要求。”

    “她想要和娘娘做交易,”周掌事低声道,“世子妃说她有齐国的舆图,上面绘制着自女帝时期便有的地下暗道,她想请娘娘为她换一个身份。”

    从她说出舆图时吕祎的呼吸就放缓了,听到暗道时双眼隐秘地一亮。

    周掌事双手微微颤抖,“只要、只要娘娘救出奴婢妹妹,奴婢随时都可为娘娘保守秘密,能够为娘娘分忧,奴婢就死而无憾了。”

    这已经是变相尽忠了。

    “死?”

    吕祎一愣,继而笑道:“周掌事难道觉得我是那种残暴之徒吗?”

    “这……”周掌事一怔,神色有些恍惚,仿佛回想什么,“娘娘当然不是……”

    周掌事在周国被破前从未听说吕家,更不用说吕祎了。

    但那日淮阳大乱,她被那个从未正眼瞧过自己的君王父亲派人抓过来,和他一起等在昔日威严的大殿。

    她不知道父王要做什么,但身体已经本能地察觉到即将到来的恐惧。

    父王颤抖着手脚,往日气派的行头不再,他那时说的什么?

    ——陈王,寡人把宫里最美的王姬送给你,你放寡人一马……

    他说着最软弱的话,却做着与语气截然相反的事,反手将亲生女儿推进刚踏进大殿的将军怀中。

    那人身着坚硬铁甲,一路走来身上满是鲜血,那血仿佛有生命般在铁甲上流淌。

    这一刻,柔软繁琐的宫裙仿佛成了枷锁,将她禁锢在这一躯壳中。

    那身材高瘦的将军没有理会周王,反而低下头问她,明显的女声从头盔中传来,“你想不想报仇?”

    女将军?

    周王姬先是恍惚了一瞬,又听到她的话。

    报仇?

    可那是她亲生父亲,这世上就没有儿女向父母寻仇的,实在于理不合……

    但女将军并没有理会她的挣扎,径直抓着她的手拔出了剑,在周王恐惧到颤抖的声音中,她感受到长剑在血肉中的阻碍。

    腥臭的热意点点撒到她的脸颊上,在大脑的一阵空白中,她竟然舔了舔唇边,一股血腥味从舌尖传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竟然鬼使神差地露出一个笑容。

    她永远记得那一幕,包括那个攥着她的双手,斩去周王头颅的女人。

    即便后来失去了王姬身份,获得了离开王宫求生的资格,她也没有选择离去。

    她也问过自己,为什么?

    从一介王姬沦落到为奴为婢,却也要留在宫中。

    她说不清,究竟是离开宫便活不下去,还是眷恋着那一日前所未有的情绪?

    而现在,这个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的人在她面前微微笑着。

    问道。

    ——周掌事难道觉得我是那种残暴之徒吗?

    不、不是。

    “娘娘是个,”此刻咽喉竟有些干涩,周掌事说,“……娘娘是个温柔的人。”

    “只是、只是,娘娘对任何人都这样吗?这样的信任,不担心会被背叛吗?”

    “我从不担心,”吕祎笑道,“有本事的人永远都会让人献上忠心,何况担心还未发生的事做什么,整天想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反倒蹉跎了岁月。”

    这也是她从不去想陈行川会不会背叛她的原因,如果事情真的发生,无非就是两种结局,要么她再把陈行川压下去,要么就是他夺权成功。

    吕祎在一年前都还坚信,世上没有人能让她吃到苦头,更何况陈行川这个靠她上位的无能之人。

    只是这无往不利的自信却让她险些跌一个跟头。

    “派人去接近齐国世子妃,查看她所说的舆图真假。”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静谧的月色之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弯月模糊又遥远。

    “若是真,便将她和周王姬带回来,若是假……”

    她看向阿袖,“你知道怎么做。”

    “是,娘娘。”

    得到准确答复,周掌事便告退下去。

    吕祎在书房和衣而眠,才刚昏昏沉沉睡去,便察觉到身边有一道陌生的身影。

    她猛地睁开双眼。

    “谁?”

    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的婢女连忙探过身,“夫人,可是又做噩梦了?”

    吕祎环视四周,揉了揉眉间,“阿袖呢?”

    婢女一愣,眼底流露出惊惧。

    吕祎忽然察觉不对,眉头一皱,“我问你,阿袖呢?”

    “回、回夫人,”婢女浑身颤抖着伏在地上,牙齿打颤,“阿袖、阿袖姑娘,没、没熬过来,上个月就、就去了。”

    吕祎的心口猛然一凉,她掀开被子赤着脚下床,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从没见到过的地方。

    是梦吗?

    可她这次竟然没有被困在这具身体里。

    她转头盯着额头上渗出汗珠的婢女,“……元玺呢?”

    这次回答的声音更小了,“夫人……郑将军,不是早在七年前,便去世了吗?”

    “什么?!”

    吕祎上前一步,盛满怒火的双眼紧紧盯着她,“死了?怎么死的?!”

    “回、回夫人,九年前商州山匪作恶不断,郑将军去剿匪时恰好遇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水,就是那次,郑将军便……”

    她努力忍住那股突如其来的眩晕,“……如今是哪一年?”

    “回夫人,是衡宗第三十二年。”

    吕祎默默计算,若是往前推九年的话,那便是衡宗第二十三年。

    而她的记忆只存在于第二十二年,那就说明,还有一年时间,元玺就会因商州大水丧命。

    她不想相信这是真的,但从前做过的梦都一一实现,叫她不可能将之忽视。

    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可那一瞬间的思绪太过短暂,还未等她继续思索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怎么从王宫里出来的?”

    “奴婢、奴婢不知。”

    吕祎忍不住皱眉,方才那闪过的念头却忽然蹦出来,她看向战战兢兢的婢女。

    吕家的人即便是奴仆,也绝对不会是这副模样。

    “你家主人是谁?”

    “回夫人,我家主人是……”

    正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娘娘,你怎么了?”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吕祎睁开双眼。

    阿袖面色焦急,“娘娘,你可算醒了,刚才我怎么叫你都没有反应,可是又魇着了?”

    吕祎缓缓看向她,脑子里叫嚣着的杀意逐渐退去,她虽遗憾没能听到那婢女说出她家主人是谁,但也不会因此就迁怒担心自己的阿袖。

    “我没事,”她摇摇头,缓缓握紧阿袖的手,“你永远都不会和本宫分开。”

    阿袖一愣,主动蹭了过来,怀抱着她,为她揉散眉间的褶皱。

    “娘娘,阿袖永远不会和你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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