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冢秘境内幻化无穷,此刻正值初春。磅礴的雨带着晚冬的寒,下起了如豆的冰雹。
磨骨的风呼啸,坠落的雹子似刀,击得人生疼。倾盆的雨不知日夜的落,底下破败的院子都积起了泥泞的水坑。
不知哪来的惊雷劈落,带起了连绵的谩骂。
“他是邪修之子,就算是死这也无妨,更何况他一区区杂役弟子,连魂灯都没。”
“师兄说的是,龙冢秘境里,生死由天。”
“既然都是师兄弟一场,那让我来送送他。”
几少年抱团嬉笑围成一圈,其中一人拔出长剑,一句话毕,就朝着中央猛刺下去。
泥泞之中,中间躺着一几近看不出身形的人影。
大雨倾盆,剑入体的噗呲声被雨点落地给遮掩。
举剑少年那一剑刺得又深又狠。
顷刻,鲜红如朱墨的血涌涌而出,顺着雨水滑落稀释,后又被冲得干净。
屋檐上,一道金罩透亮,偌大的雨浇灌,雨水顺着罩子流落,里面的敖玥往下睨。直到看清那与泥水混为一体几近奄奄一息的少年,这才挑眉开口。
“这就是未来魔尊?被刺成这样,真的不会死吗。”
“……他死不了,燕洵在小说里是很牛的存在,为了牵制住男主的平衡,他一定会有机缘活下去。”
敖玥身侧,一只似麻雀大小的白啾立在她肩头,说的踌躇。
“哦——”
姑娘这一声拉得即长,一身红白软纱裙摇曳,轻纱随着转身扬易,似是落凡的神女。
她生的极白,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鼻梁翘挺,唇红齿白,亮堂杏眼带着润红的眼尾扬起,唯一凸显的就是两边眼皮下方都有颗淡红的小痣。
敖玥有些兴趣乏乏:“那男主在干什么?”
那白啾毛茸茸圆鼓鼓,身圆眸黑,歪头想剧情,“会获得大机缘,挖出一截龙骨,修为突破金丹……”
“他大机缘就是刨我族龙坟?”
随着一声打断的质问,姑娘肩上的白啾噎了一下。
“是……这也是为什么之后女主受伤的时候,男主会打上……仙君你的主意,因为他年少受过龙气相助,知道龙浑身是宝,能治万物万苦……”
敖玥撇撇嘴,后面的故事她早已从这只捡来半月有余的鸟雀嘴里听过无数次。
在这只小雀嘴里,她活在一本话剧本子里,被描述成一只只会为祸四方,恶贯满盈的恶龙。
且结局悲惨——
会成男主为救女主的牺牲品,还死得凄惨,骨肉炖汤,鳞爪炼器,就连最后一截龙骨都没闲着,被男主做成了挂坠送给女主。
起初敖玥本不信,可随着白啾这半月来的每次预言都能精准落实,这才被迫相信。
“这谁写的话剧本子,杀千刀的,别让我逮着她。”
“我不记得了……”
白啾翅膀扑棱了一下,掩住面,带着些许心虚。
她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穿越到七八年前写的古早狗血小说里成为一个只有几句描述的配角,和这个只为了推动男女主感情而创造的恶毒女配相依为命。
敖玥没在意肩上白羽小雀的反应,她抬了抬白皙的下巴,纤长卷密的睫掩住了眼底的轻狂。
“无碍,那谢池渊不就是号称剑尊转世吗,到底也是凡人之躯,本姑娘是蛮荒龙神之后,养个比他更强的不就行了。”
白啾:?!
*
幻境虚妄,可也如凡间般四季交替,日月轮转。
眼下已是夜深时刻,房梁泥瓦泛绿,空中滴滴答答凝幻的雨仍在下,把青绿的苔藓刮溜得彻底。
泥坑太脏,敖玥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向下,攀望了一下高度,垫着脚尖小步挪行,努力少踩点雨泥。
此秘境是她祖宗所创的自成天地幻化虚境,而此处不巧,正是阵眼方位。
纵使是敖玥,也不能撒野。
忽然,沉积的云兜不住欲满的霹雳,破晓的光闪烁,通天五雷忽然落下,青苔小院瞬间被照的通亮。
吓得敖玥没站稳,脚底一滑。
雨水太冰,带着早春的寒,浇得少年昏沉。
他躺着,伤口混着泥水,被冲得发白。
铺溅的泥水溅起打落,少年却安静得像个死人,连胸口都停了起伏。
直到清脆哀嚎震天。
“这什么破雷!”
敖玥被雷晃了一下,没看稳路,摔得可狼狈。
风潇雨晦中,滔天紫旋黑气突然如墨晕染铺展,搅得天空都染了色。
紫气敛在浩荡天雷中,在锣鼓嗡鸣,连着绵薄的雨,归落于地。
敖玥只忙着揉腰,没抬头见这异象。
直到又是一道天雷滑落,她才想起燕洵,却不料转头就对上一双微睁的眼。
电闪星火之间,天地透亮。
少年满脸泥泞,湿漉碎发遮掩大半的脸,唯独露出一双眸,眼底太黑,照不出一点的光,漆寂得如远山的松柏。
毫无声息。
雨水太大,燕洵头疼的厉害。
他望着纷扰的记忆,在定格在那一剑刺落后,混着血水的半张脸,扯出一抹艰难的笑。
少年本就白得似艳鬼,又失血过多,这一笑,显得病态缱绻。
不知怎的,笑得敖玥起了一手的鸡皮细软。
姑娘后退了一步,又觉得丢了面子,于是硬气抬头,问的凶,“你笑什么?”
意识到少年这幅样子也说不出话,敖玥这才拍了拍手上的泥,想起正事。
“算了,看你这样也回答不上来,你先别笑,听我说,从今日开始我就是你主人了,我会把你扶持上位,培养成未来剑尊……”
听着敖玥甩出的一系列饼,泥潭里的白啾丝毫不敢动。
她穿越的这个妖兽叫蛊雀,力虽尚弱,但胜在能看穿本心,识魂魄之别。
刚刚这傻龙姑娘没看到,她可是看的清楚,这少年气息已尽,紧接着随雷声大震,一缕魂魄夺舍了他的身体。
孤魂白袍松垮,墨发披身,一双眼眸勾人,似雪山耀阳,藏了栩栩光辉,风光旖旎,绝艳得像村野话本里的艳鬼。
可霜寒终无情,雪融冰消之际,能淹万众。
那勾人的眸里戾气太剩。
怪就怪在,白啾自己都不记得她小说什么时候写过男配被魂穿夺舍。
她只得学着自己曾经写得那样,将气凝于声,用心传,“敖玥仙君,别说了……”
“喂,你听到没?”
“本尊是上古蛮荒龙神之后,三界八荒内都敢横着走,你随了我,本尊便能满足你一切。”
可孜孜不倦的画饼声径直掩盖了白啾的心传。
雨势更大了,秘境的雨寒且烈,带着豆大的冰雹,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姑娘蹲下,抹了一把脸,堪堪露出那双亮堂清澈的金眸。
被这么一摔,敖玥龙骨皮糙肉厚倒是没伤,但法力不稳,径直摔出了金眸白发和才冒尖头的琉璃白灰龙角。
湿漉的头发挡了敖玥的视线,她歪头,见着来人不应,终于忍不住蹲下,伸出手想戳戳他的脸。
燕洵头痛欲裂,被雨水一浇愈发的焦躁,可偏偏身侧还有一苍蝇般的姑娘叽喳个不停——
初回章始,可少年已非故己。
“过来。”
他如被囚金丝羽雀般躺着,扬着不明所以的笑,无声开口。
敖玥辨别出唇形,俯首又凑近了点。
……
在暴雨震雷下,敖玥握着被咬出血的脖子,梅开二度尖叫。
姑娘捂着阵痛的脖子,本能弹得很远。
终于起了几分的警惕。
可有警惕,但不多。
白龙姑娘收养过很多宠物打发时间,自觉被警惕的流浪小狗咬了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唯一的区别就是——
这流浪小狗好坏,怎么往她脖子死穴咬呢!
平日里被祖宗保护的太好的小龙不知道,能把皮糙肉厚的龙咬出血,意味着什么。
白啾在试图几番告诉敖玥“有异魂夺舍反派”都失败后独自研究了好久。
听到这么一句嚎,才转忙回神,担忧心传,“敖玥?敖玥你没事吧?!”
直到她看到敖玥望着伤口沉思——
“不愧是反派,有点东西,都能把我咬出血。”
白啾:……
不好意思,忘记这是书中设定的,除了爱招猫逗狗的、骄纵跋扈外就没别的爱好傻子恶龙姑娘了。
燕洵状态原本很不好,当那几近散去千万年的头痛再次袭来。那双平静墨瞳下,挡不住的暴戾气息即将呼之欲出时。
那点滴龙血润喉,如冬雪扑火——
少年长睫挂着细微雨滴,颤了一下,终于,那双浮光跃金的眸抬起,映出敖玥的容貌,那被染成朱红血色的薄唇妖冶美艳。
他望了半晌的眼前姑娘指尖未凝的红点,轻笑一声。
龙啊,不愧骨头硬,都咬不下来一块血肉。
四目相望,雨冲落了少年脸上的泥渍。
敖玥望着他的脸,呆愣了片刻。
别说,她的这个小凶宠物,还怪好看的勒。
这边的白啾劝的苦口婆心:“敖玥,要不再想想别的办法……”
“尤其、尤其他还咬你了!”
“动物没有安全感都是这样的,我以前养过很多。”
夏清月,是白啾穿越前的名字。
敖玥答的自信且狂妄。
她从龙蛋起就被祖宗一遍遍的做蛋教,她是骄傲的龙,是天地万物都应臣服于她脚底的龙。
“按照那话剧本子的内容,只要我把那男主的东西都抢来给他不就行了,给足衣食住行、吃穿冷暖,天底下就没有养不熟的宠物,你放心。”
可、可这个书中世界好像出bug了!!!
听到敖玥骄傲到要溢出来的心传,夏清月凝噎,刚欲回话,天边的龙吟打破了她的缄默。
龙吟幽幽,连带着冲天盘旋的金紫龙气,荡得天地失色,五气交集,汇成蜿蜒盘龙身形隐于积云厚雨。
待五龙齐聚,如雾煞气蔓延而开。
“阵法西南坤宫是龙坟,谁敢惊扰!”
敖玥猛抬头,望的心惊。
可她刚抱上地上那白啾欲走,一双如竹节般分明的手拽紧了她衣袖。
少年依旧只动了唇形,哑声无言,“一起。”
电闪雷鸣间,一条白龙乘云,扶摇直上。
白龙身形不长,耀耀鳞片铺了全身,长尾软毛浓密,卷起漂亮弧度。龙脚踏云彩,披肩昭昭风雨。
在雨中腾空启跃。
龙尾和龙脖子未换毛,龙鳞软薄,是幼龙。
还未身魂彻底相融的燕洵接收着脑中的所有记忆。
他敛眸半蹲在龙首,双手摩挲着,攀上了白龙的脖子。
右手往前行了三寸,一片比旁还要软的鳞片浮于他掌下。
龙集百家之长,易存百家之弱。
斩龙首,饮龙血,取龙骨,能短时间修为大涨,强筋健骨,很适合他这具还未习得法门的身子——
更何况龙血能压他体内的天煞魔血。
“既然你也跟来了,那等会落了地,你能不能咬死那个谢池渊。”
呜呜风啸,吹得幼龙的话零散破碎。
听到熟悉的名字。
燕洵眼底闪过昏暗不明的幽光,卸了半施加的力,看着凹了一半的软鳞缓慢回弹。
“记得往死里咬,还有几个捅人的估计也在,做我宠物,不会让你吃亏的。”
见底下幼龙毫无察觉,听到“捅人的”后,他笑不入心,只是松手缓慢站起,少年羸弱高挑,却在风雨中矗立龙首之上不晃,吹得染血布衣荡荡。
燕洵曾在凄风苦雨挣扎许久,听过的腌臜话远比“宠物”二次更甚——
更何况眼下,幼龙开出的条件实在让他动心。
罢了,等事成后再杀,裨益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