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谋划

    无可否认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烦恼也会与日俱增。能够在岁月的变迁和世事的变化中始终维持着最初的自我的人说到底是极少数,更多的人只能一边叹息着安慰自己“这就是长大要付出的代价”,一边被迫献出自己的身心,接受外界的磨砺,直到变成连自己都认不出的模样……

    以上这段冗长的叙述想表达的核心思想只有一个:

    “我不想工作了,木月!”

    直子发出了一声绝不可能在其他人面前发出的悲惨shen吟。

    冬日是吃烤肉的好时候,日本人尤其喜爱在冬季围着暖融融的炭火炉品味这一美食。于是在这样的天气里,直子暂时放下了手头的事务,独自出门去了新澙汤泽町的一家同样有她投资的烤肉店。

    时值2006年的正月,松之内(1月1日至7日)后的第三天,早上九点。几日前霜雪初降,至今日时已为整个京都披上了无垢的雪衣,更不要说是地处京都以北的新澙了。今年自进入一月以来,新澙始终豪雪纷飞,至今日凌晨时方止。由于天气和时间的缘故,现在的街道上人迹寥寥,放眼看去一片萧瑟。不过对直子来说,这样安静又人少的环境反而能让她放松。

    “说什么傻话呢,你不就是为了工作才把我叫出来的吗,工作狂。”不大的私人包厢里有两人相对而坐,说话的青年那张较年龄而言过分年轻、漂亮得有些模糊性别的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表情。

    “这个称呼我不接受。主动想工作和被迫工作表面上一样,内里的差別可比米饭(gohan)和五条(Gojo)还大……嗯,非要说的话,就像橘子和橙子那样。”直子一边说着,放在桌子上的左手还在拨弄着从果盘里随手拿过的一枚橘子。圆滚滚的小橘子在桌子上从这头滚到那头,又在她指尖用力下从那头滚到这头。

    “真是烦死了。才过完年就是一批又一批事务和文件,还有一群在闲事上啰嗦得没完没了、在正事上只会装傻充愣的老头……光是看到他们的脸(那些一看就发酸的橘子皮)都让人掉胃口。”直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注视着手下乖巧翻滚着的小橘子,阴沉得像是结了冰的眼神让对面的人忍不住摇头。随着他的小幅度动作,在那头外黑内白的短发间,中心落着一点丹红的银制耳钉也在窗外雪色的折射下泛起了一圈流丽的波光,宛如一朵点缀在耳际的小小白梅。

    “你对食物的怨念到底是有多大啊……要是这么看不惯那些家伙,把他们全都杀了不就行了。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木月——多年前的刺杀者,现在的影子二重身如此说道。

    “你难道会觉得我没想过?不过我更清楚,暴力是解决问题最直接的手段,但不是最有效的手段。”直子让手中那枚橘子朝对面滚了过去,“替我吃了。”她用的是最直接的命令式口吻。

    木月什么也没说,乖乖接过了橘子。

    作为直子的能力衍生效果「影子二重身」所作用的对象,除了表面上用来迷惑旁人的伪装(原本)人格,他的内在早已经在成为二重身的那一刻变成了直子最忠诚的奴仆(傀儡)。被直子单向共感感官、情感、记忆,无条件地信任她、服从她,无法违背她的任何指令——正因为他在多年前付出了这即使直子死亡也绝无可能改变的代价,他才能成为除了式神们以外唯一被直子信任、能够让直子肆无忌惮地暴露出本性的人类,才能作为有利用价值的一员得到直子对其所在的诅咒师团体「Q」包括但不限于金钱的支配(支持)。

    “而且那些老头不只是长得像酸橘子,就连性格也一样。他们世世代代(だいだい)都是那样,对吧。”直子轻轻笑了起来。那是丝毫不加伪饰的嘲弄表情。

    “酸橘子(だいだい)……好冷的同音梗笑话。”木月吐槽道,把剥皮后的橘子放进了嘴里。清冽甜蜜的汁水随着碾碎的果肉在唇齿间迸溅,通过共感感受到了这清爽的橘子味的直子心情立刻好了很多:“新的橘子倒是不错。”

    “……放过我吧。京都人都像你这样说话吗,大小姐?”木月叹了口气。

    总是话里有话,一句好端端的话非得拐上几道弯,让没有系统上过学的他揣摩得很头痛。

    实际上,作为影子二重身的对象,单向共感是这一能力的附带效果,就像被直子在影子里种下了标记用以控制的生命体那样。不过比起后者的“除非直子愿意接受,否则标记目标无法将感知共享给她”,二重身的强制单向共感是作为本体的她也无法控制,只能被动接受的代价(束缚)。但与此同时,她却可以主动将自己的状态共享甚至全部转移给二重身,例如受到的伤害——这才是这一能力最初的用途。

    要想让木月得知她的想法,直子只要开放对他的共享就好了,这只需要她的一个念头。但她绝不会这么做。

    她可以在对方面前主动表现出自我,却不能忍受他人主动去窥探她的自我。一旦有人试图这样做,她就会……

    直子的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不再去想那些扰乱她思绪的事情。

    “我以减少禅院在总监部高层的三分之一席位为代价(交换),来加强禅院对「窗」的成员调配权。代替这些席位的人选则必须通过正式的完整考核流程,并得到半数以上高层的支持票。”她随口解释道。

    “这是你与总监部之间达成的协议内容之一——等等,你不是去年就把这事告诉我了吗?”木月先是下意识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咒术总监部是在明治维新时期由御三家家主和政府内部相关人士牵头,其他咒术界世家先后加入后最终形成的咒术界官方管理机构。过去的咒术界并不存在类似的组织——乱世之中强者为尊,术师们或以家族为纽带联结,依靠血脉传承形成相对稳定的团体(氏族),或以利益为中心聚集在独立的强者身边,形成混乱中暗藏一定秩序的存在模式。强大的术师凭借力量高高在上、肆意妄为,视普通人的性命如粪土;弱小且无法依附强者的术师被普通人视为异类,受到排斥和迫害,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使是普通人设立的法律也无法约束人类慕强凌弱的天性。

    但随着更完善的法治社会的建立以及人类科技的发展,过往相对独立于普通人之外的术师们也无法违背历史发展的潮流。无论是为了更好地融入不断发展的社会,还是为了某些群体的利益,总之,在当时的禅院家主率先提出与政府合作,且得到了另两家家主的支持后,政府内部的御三家相关人士很快与新的掌权者一方进行了接触,在达成共识后建立起了咒术总监部。

    其成立初衷有三:规范咒术界内术师们的活动,对咒术师(遵守规则者)实行登记和管理,尽可能避免他们践踏现有的法律和社会秩序,并组织咒术师们祓除咒灵(消灭社会的不安定因素);对诅咒师(践踏规则者)实行一定程度上的制裁与管制,尽可能减少他们对社会的负面影响(基于这一条,咒术师杀死诅咒师不算杀人)——以及在前两条的基础上达成的“咒术界内部自治”,即政府对咒术界这一超常存在在相当程度上的不干涉——最后的这一结果内部当然蕴含了各方相当复杂的考量。

    那些过往的政治博弈在此不详述。就结果来说,咒术界终于成立了官方性的组织。针对其诞生目的,以咒术界的核心人物「天元」的结界术为支撑基础得以顺利运转的协助监察部门「窗」和管理、培养未成年术师以及对辅助监督进行理论速成培训的两所咒术高专也依次诞生。且不论日后的总监部是如何因各种因素影响逐渐偏离了初衷,这无疑是当时的咒术界内部的一大进步。

    就像许多组织建立时那样,作为初始成立者的御三家在总监部内部——无论职责范围与地位高低——都占据了相当多的席位(话语权)。作为后来者加入的其他家族名义上与其平等,但在事实上处于“喝汤”这一方。受历史传统与御三家本身的实力影响,其他人对此也只能一边藏起心中的不满,一边默默接受这一事实。

    因此,当总监部三巨头之一的禅院家初入总监部的年轻继承人在召开的例行会议上提出割让部分禅院在总监部的势力,同时获得更多对「窗」的调配权限时,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前,除了部分疑惑于“难道对禅院来说,取得对「窗」的更多支配权一事能够让他们甘愿割舍原有的利益(势力)吗”的人,大多数高层都在经过一番试探后怀着占了便宜的喜悦签下了这一协议。

    占了便宜——回想起当时会议上的情形,那些即使被门(防御和隐蔽结界)遮挡住了真容、却也能想象到后面的人的表情的直子忍不住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某种程度上说,能够这么顺利地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还得归功于她的年轻(外表),以及那些人从骨子里就没有消失过的对女性的轻视。他们在这些地方的傲慢被她所利用,成为了她达成目的的趁手工具。直子甚至能够轻松地从当时那些老头们的话语里猜到他们的内心想法,他们说不定还在心里暗自嘲笑(庆幸)着禅院居然选择了这样一个女人(她)作为继承人吧?

    只是想到这些,在心中涌现出对那些人的厌倦与杀意的同时,直子也不禁感到了一丝乐趣。

    如果事情能够顺利进展下去,等到那个时候,他们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虽然这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类似调剂品的东西,但直子性格里的恶劣因子还是让她有些期待那样的场景。比起直接杀了他们然后换另一批没什么长进的老橘子出现,果然还是现在这样的发展更有趣。

    “喂喂,拜托你稍微收敛一下吧,感觉好可怕。”坐在她对面的木月在看见外表美好的少女那从笑容里溢出的满满恶意时顿觉寒毛直竖。他抬手搓了搓手臂上冒出的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实在没忍住自己的吐槽欲:“不要忽然露出这种反派的表情啊。比起看到你的糟糕本性,我还是更愿意看到你也对我露出大小姐面具,你现在这样很容易让人幻灭的。”

    “对你用不着那种东西。再吃一个橘子。”说是这么说,直子还是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

    “连笑容都不对我露一个,也不至于这么吝啬吧。”木月叹着气,开始剥新橘子。

    “没兴趣。”直子如此回答。

    如果是“木月”(不论是哪个世界的),她应当不会是这副态度。不过“木月”早已在多年前死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空有原本的人格表象、rou体状态也停止在了当初的年龄的智能傀儡(工具)而已。直子能给予这样的他信任,但不会有任何别的感情。他不是她愿意为之露出笑容的对象,仅此而已。

    “你还真是有够任性……真该让那些被你迷惑的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木月把橘子塞进嘴里,继续充当直子的舌头。

    “现在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但也有不少问题。”直子无视了他的话,自顾自地说着自己想说的事情。

    木月自然是做起了合格的倾听者。

    「窗」是依托天元的结界术运转、依附又相对独立于总监部的下属部门。组成「窗」的辅助监督也是由咒术界内部人士引荐担任的:虽然只需要掌握最基础(粗糙)的结界术,剩下部分将由天元来强化(补足),要想学会至少也需要自身具备一定程度的咒力,这是硬性条件。因此可以跟着咒术师出外勤的辅助监督除了各家族出身的咒力低微、很难作为咒术师活动的家族成员和因伤无法再在一线活动、同时不想隐退的咒术师外,也包括了一些机缘巧合下接触到咒术界的、达到了这一硬性条件却无法更进一步(成为咒术师)的普通人。与之相对的则是不出外勤的文职人员,他们的工作比起前一类辅助监督更加繁琐细碎,是“辅助监督的辅助”。这一类人员只由普通人组成,无论是在咒术界还是总监部都称得上是最底层——换句话说,最基础的“细胞”。整个「窗」都像组成人体的细胞又或是空气一样,一方面不可或缺,一方面又因不直接参与与咒灵的战斗受到忽视。

    “从一开始就在高位的人很难意识到小人物(普通人)的价值。总监部的其他人位居高位已经太久了。”直子的语气很平静。此时时间已近正午,她扭头望着窗外,目光在街上开始多起来的路人身上徘徊。

    “木月,你知道历史上的那些上位者是怎么变得昏庸的吗?”她突然转了一个话题。话题跳跃得太快,前一刻还在听她说着「窗」的内情的木月顿时一头雾水。

    “就算你这么问……我又不了解历史。”不过,无法抗拒直子的话的他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按常理来说,要么是自己的原因,要么就是外界因素影响吧。”

    “正确。”直子笑了。

    “自身无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上下间的信息差……其实不只是上位者,这是一切决策失误的原因。”见木月还是不理解地看着她,直子不得不简短了说明,“好吧。简而言之,如果我想做出合适的决定,就需要保证自己的信息渠道的广度和精度。对总监部来说,「窗」其实是最直接也是最重要的信息渠道。”

    各家族内部当然也会有类似的情报渠道,但对直子而言,已经成组织成系统的「窗」是个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放过的好东西。

    “现在的咒术界还是太保守了。「窗」的价值还远远没有发挥出来。”但她没有说明那些价值和在这个过程中遇到的问题,那不是木月需要知道(理解)的事情。她只是这么说道:“你以后会与他们有接触的。”

    “对了,说到接触……”木月忽然想到了什么。……这其实意味着他其实还是没明白直子的话,不过直子也不介意,届时他就会明白了。

    “嗯,这是我这次叫你出来的原因。”她知道木月要说什么,“那些记忆太乱了,我不想花时间精力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直接告诉我结果。”

    接受共感是一回事,让她理解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可以直接得出结论,她也不想费心梳理那些共感得到的东西。实际上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在接受共感时自动屏蔽那些影响她的内容。

    “不太好。”木月迅速回答了她。

    直子其实已经料到了这一结果,但她还是有些失望:“……真没用。”她嘟囔道。

    “呃……虽然我觉得你这么说很过分,不过我们也没办法。对‘我们’来说,单纯的金钱——就算是咒具,也没有长久的吸引力啊。”木月只能苦笑,“而且你应该也知道,对我们这些居无定所的人来说,想找到人就已经不容易了,偶然一次碰面后就再也见不到也很正常。我之前找的一些人就是莫名其妙联系不上了。”

    “倒不如说,你的想法本身就很不现实吧。”木月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诅咒师这一定义辩解一下,“将诅咒师们聚集起来,听候指令……要是我们能做到,那还叫诅咒师吗。”

    就算存在「Q」这样的诅咒师集团,也是以人数少为基础、利益为中心和某种意义上的“亲情”为微妙纽带维持存在的小规模团体。就如木月是在幼年面临流浪时被带走养大那样,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因为各种原因选择了一起搭伙过日子。

    直子知道Q的内部情况,所以她没有反驳木月的话。她只是默默思索着。

    ……存在着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直子的心中有着模糊的念头,但似乎是缺乏了必要的条件,有着这样的需求的她还没有明确的思路。

    最后她也只能轻轻呼出一口气:“……是我太心急了。我会继续想办法的,你们也要继续注意那些合适的人——不只是诅咒师。”

    “知道了。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们干……算了,钱到位就行。”木月吃着火锅,顺口说道:“不过,自从那个‘术师杀手’又出现以后,不少人做事都低调了很多。大家似乎都怕太高调被仇家报复,雇佣那个人来杀了他们……也不知道那个至今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没一个人从他手里逃脱。”

    直子:“……………………”

    她可疑的沉默引起了木月的注意:“怎么了,大小姐?”

    “没事。”直子摇了摇头,“那你们也小心一点,别被盯上。”

    “这我当然知道。为了不那么显眼,我可是特意把头发又染黑了一遍。”木月说。

    闻言,直子默默看了一眼他那外黑内白的头发:……不太懂你对染黑的定义。不理解,但尊重。

    话题就此告一段落。两人安静地吃完了这一餐(直子本人并没有吃几口),木月便准备走人了。

    “其他人还在等我回去喂食。”这么说着,作为「Q」内唯一靠谱的成年人(?)兼厨子的木月提着一大堆装着火锅食材的袋子站在店门口,在路人的侧目里默默拉上了口罩,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紫色眼睛。

    他离开了。

    直子则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她目送着木月那属于少年的纤瘦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直到有人声从她的身侧不远处响起,让她从短暂飘远的回忆里回到了现实。

    “咦……禅院同学?”这是带着点迟疑的、有些熟悉的少年声音。

    “……巴?”这是同时响起的,不可思议地颤抖着的女声。

    听到了自己的姓氏和让她莫名有些耳熟的名字的直子微微一愣,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灰蒙蒙的天空下,薄荷色的眼瞳倒映出了站在街对面的两人——有着同样的黑发紫眸的男女。

    赫然是夏油杰,以及……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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