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十一月大多都是晴朗的天气。清晨的阳光钻进薄雾里，显得十分温柔，可早晚的气温差，却还是让人有些猝不及防，稍有不慎冷风便灌满全身。就像有些回忆，乘虚而入，也像有些久别重逢，注定上演。
姜小苏十分不解，诗词歌赋倒背如流、解题答题天赋异禀的她，却在考驾照这件事上，如此难堪。这种笨拙，就好像是摇头晃脑的企鹅，走在冰雪里，一跌再跌。
科目四答题到一半时，她又手脚发凉，后脊冒汗。
可能老天再也没眼看，最后慈悲地拉了她一把。科目二重考6次的姜小苏，不太顺利地拿到了驾照。
“苏苏，你没做梦！”驾照举过头顶的姜小苏，在副驾痴笑了一路。“手都酸了吧？”许诺满眼都是她开心的样子。
“给甲方提报都没这么难！那时候我真的紧张！”姜小苏至今都记得那时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许诺很少看到姜小苏这般激动，说紧张更是闻所未闻。他眼里的姜小苏是与众不同的，平时看似云淡风轻，轻声细语的温柔模样，实则倔强、勇敢地让他很心疼。
“那今晚想吃什么？你点，我做给你吃，对了，阿姨上次说清蒸鲈鱼不错，我们可以……”
这六年里，姜小苏没有看过许诺对谁置过气，对她更是百般宠溺——洗手要为她卷起衣袖，湿发要为她吹干，菜要给她夹，水要给她倒，宠得她好像没有一点生活自理能力。一直以来，许诺就是别人口中最完美的伴侣——年纪轻轻，大学教授，情深专一。可姜小苏明里暗里都拒绝过他几次，每次他都毫不在意地继续宠。一来二去，她也和别人一样默认了“许诺女朋友”的头衔，更因为她母亲裴文秀很中意这个内定的女婿。
“阿嚏！”姜小苏来不及掩面，赶紧打开了车窗，“不好意思。”
“其他有不舒服的吗？”许诺眉间微紧，脱下西装盖在姜小苏的腿上，又顺手递去水杯，“天冷了，以后我都来接你。”
“没事，就有点痒。”听着许诺又一番念叨，想着怎么婉拒他的接送，她笑吟吟的，眼神躲避，瞟向车外，却透过车窗落到了旁侧的驾驶室里。侧脸像极了某个人。
她瞬间表情僵硬，回忆一把扼住了喉咙，叫她无法喘息。又将她一点一点拽进深渊，慢慢吞噬……舞台、掌声、量子纠缠、彗星、蝴蝶效应、焰火……风、雨、海浪、飞鸟、湿唇……有力的拥抱，肌肤的温度……“它飞过万里，也要回到起点……”转而又有一个声音，低唤着她的名字，继而一句“我等你”无限循环……一切就如海水般倾倒进脑子里。她不敢相信，更不敢确认。
那是……苏肖江吗？怎么会？可过目不忘的她又怎会记错这张脸。
红灯、绿灯，一阵引擎的轰鸣，卷起满地的枯黄。姜小苏错愕。
“怎么了苏苏，你脸色不太好，手怎么那么凉？”许诺着急，给她开了暖气，姜小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早已麻木冰凉。
“嗯，有点冷。”
可能看错了呢？他可能在国外早已是首屈一指的行业精英，又怎会出现在她这种人的视野里？
她根本没有想过苏肖江还会回来。
一切猝不及防。
从姜小苏回来开始，她便心不在焉。裴文秀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般模样。她表面上和往常一样夸着许诺做的菜好吃，可眼神却始终没有落在他的脸上。
“姜大姐，你说你哪来这么好的运气，找到姐夫这样的好男人？”她弟弟姜小虎吃着许诺切的果盘，脱口而出。许诺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再往下说。
“阿姨，时候不早了，我明天一早还有课，就先回去了。”许诺起身，看着又一次走神的姜小苏，“苏苏？”。
垂肩的鬈发半遮着她的脸，不作声。
裴文秀轻推，“小苏，送送小诺。”
“不用，外面冷，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你多睡一会儿。”这次，他不再等姜小苏的回应，逃跑似地出了门，不敢再看到她的两眼空空。他疾步走进暗处，伸手探寻口袋中的丝绒小方盒，灯光拉长了他的影子。
6年11个月又15天，始于年少时的倾慕。他见过姜小苏明媚地像个太阳，也看过她刮骨般地悲痛。6年前，姜林生的葬礼让姜小苏似釜底抽薪，不再光芒万丈。刚开始他只是心生怜爱，只想陪着她，到后来，他清楚这是个漩涡，却义无反顾。
他打开它，即使灯光昏暗，也足以看清这钻石铮铮的光。他早已想了无数遍姜小苏戴上它的那一刻。这一次，他不想再等。
裴文秀拉着姜小苏坐下，掌心摩挲着她的手，“小苏，妈看得出来，你今天心里有事。是不是和许诺闹了矛盾？”她知道姜小苏只会把心事偷偷藏起来。
“哎呀，裴女士多虑啦！”姜小苏故作轻松，“他一直很好。”
许诺的父亲和她的父亲姜林生是交情至深的故友，他虽年长姜小苏两岁，可从小就喜欢跟着她玩。那时候姜小苏还顶着一头毛绒绒的露耳短发，是姜林生口中的小赖皮、小泼猴，万般疼爱集于她一身。她本可以继续无忧无虑，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可偏偏命运的齿轮停转在她二十岁的那一年。
姜林生得了癌，一次又一次化疗后还是走了。再后来裴文秀又确诊抑郁症，姜小苏就退了学。那时全校师生唏嘘，昔日的天之骄女，A大学霸，竟这样收场。
也同样是在那一年，苏肖江在机场没等到她，更没有等到她的任何回信。
他一定恨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