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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当然没有考上大学，漂去了北京，在他的大学附近瞎转悠，希望有天能遇见他，可一次都没有遇见过。

    我听人说大学可以随便进，然后我就进去了，在偌大的校园里走到迷路，看着三两成群的大学生有说有笑地从我面前经过，我想像着周垃圾在校园里混得风生水起的样子，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好不潇洒。

    然后，我在校园里，用一天的时间脑补了周垃圾离开的那几年。

    我最后驻足于行政楼的一墙金属牌匾前，上面刻着建校以来所有优秀毕业生的名字。

    当看到周铭恩三个字出现在2012年那栏里时，我笑了，踮着脚努力伸手想够到他的名字，可是无论我怎么踮，怎么跳，都还是摸不到。

    看吧，就连这样，我都够不到他。

    回到家里，我大哭一场，把爸爸吓了一跳。

    爸爸把手里的信往旁边一丢，赶紧跑过来安慰我说：

    “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以后爸养你，养你一辈子。”

    “爸……这世界好大，我想回家。”

    回家之前，爸爸为了让我舒心，陪我去了趟西班牙，不是马德里，而是马加拉，西班牙南部的一个城市。

    在梅塞尔广场，我想着十九世纪在这里长大的毕加索，想着他的童年，想他在广场上看为自由而献身的多里霍斯将军，看白鸽飞舞，看街上行人，想着他的所有，然后就想起了那个说我像毕加索的人。

    爸爸见我笑容突然止住，问我是不是还放不下周铭恩。

    这次，我终于脑子转过了弯，没有回答是否，而是问他怎么知道我和周垃圾的事。

    原来，周垃圾离开前亲我那下被我爸看见了，他在北京那边刚落地就收到了我爸的信息。

    “铭恩，你不可能陪她一辈子，这次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打扰她了。”

    “叔叔，我能陪她一辈子。”

    “你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你不懂一辈子。”

    “叔叔，你看我像十五岁的孩子吗？心智不应由年龄而定，虽然孩子在大人面前永远是孩子，但孩子也有成熟的那天，我不过是早了一点而已。我已经想好了，她的病，我来治，哪怕倾我一生心力，我也要治好她。”

    “如果你真的要这个样子，我就只能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不悔。你是想她恨你一辈子，还是念你一辈子，你自己选择。”

    然后，爸爸逼走了周垃圾，还逼走了周垃圾一家。

    爸爸的意思我知道，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获得一份施舍的爱。

    而那年那事，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我早就知道了。

    我的屋子几百年都没变过，丢了一本日记，我当然知道，日记上的内容我也几乎看完了，所以即使周垃圾把它偷走了，我还记得日记上的内容。

    一九九七年农历五月十三日，我妈妈难产过世，在送去医院前，她在屋子里疼得死去活来，把整个屋子都搞乱了才找到了日记本，写下了两个字：

    不悔。

    再往前翻几日，四月初六那天：

    “姝娟的孩子生了，是个男孩，叫铭恩，她说她希望记住我的恩情，还希望我把地址告诉她，说好了要是生的是女孩就做姐妹，男孩就做兄弟，一男一女就指腹为婚。

    我没有把地址告诉她，城里的人家，我们怎么高攀得起。”

    而真正决定我命运的是那一年的三月三：

    “今天村子里来了几个老人，好像是当年下放到我们这里的知青，他家儿媳挺着大肚子走不惯这黄泥巴路差点摔了，还好我扶住了她，虽然我因此跌入了池塘，但是她安全了就好。

    老人非常感激我，非得跟我腹中的孩子定下关系，老一辈的意思不好反对，只好答应了。

    他们走后医生才告诉我，池塘水脏，我被感染了，生下来的孩子可能有点问题。我说没关系，有问题的话我们养他一辈子。”

    爸爸说：

    “我只是想你获得真正的爱，而不是因感激或愧疚而产生的责任感。可是从这些年看来，是我想错了。”

    我笑着说我知道，没关系。

    “你要是真的放不下我们就去美国找他，他在H大学搞科研，有时候也会在医院实习。”

    我说好。

    就算我能提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

    二零一七年，周铭恩发表了几篇重量级的学术论文，引起国内外重大关注，因此受母校相邀回国给后辈做演讲。

    一番演讲完毕后，学弟学妹们开始积极提问。

    “请问师兄是如何处理医患关系的？”

    “不好意思，我主要从事医学研究，并没有真正与患者面对面沟通过。只不过在美国的时候，偶尔会帮人代班值岗，但很少见到有医闹的。”

    “可是我却听说师兄值岗的那个医院今年就出现了一起医闹事故，被杀的人还是一个华人，只不过事件被压下来了。想问师兄怎么看待此事？”

    这人看来是有备而来，提出的问题也颇具针对性，似乎话里有话。

    周铭恩对年中的那起医闹有点印象，据说行凶者本来是想杀Micheal,就是他帮忙代班的师弟，结果走到门口的时候被一个女子拦下，那人就把那女子杀了。

    当时他趴在桌子上睡觉，被人叫醒后就只看到了门口的一摊血，心里一阵后怕。

    他还没治好庄垃圾，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还想着等他有能力治好庄垃圾的时候，就去向她求婚，那时候，抱起身穿洁白婚纱的她，眼里全是她傻傻的笑。那时候，她肯定会骂他，会说：

    “周垃圾，你食言了好多年。”

    做完演讲回酒店的时候，周铭恩给庄爸爸发了条信息，问候庄垃圾近况。

    他以为会向以前一样没有回复，结果庄爸爸居然破天荒地回了：

    “一切都好，你好好搞科研。”

    周铭恩一激动，连夜飞回了美国，穿上白大褂又开始工作。

    第二天，其他人推门看到的就是睡在实验室里的周铭恩，所有人对此都习以为常了，没有叫醒他。

    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有个中国来的傻小子，选了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完成的课题。

    当时导师问周铭恩：

    “你就不怕你一辈子都耗在这上面却没有任何结果？以你的能力，做这个有点可惜了。”

    周铭恩说：“牛顿出现之前，有无数个差点成为牛顿的人。为了她，我愿意冒险去做这个最后只是差点成为牛顿的人。”

    周铭恩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有空就给庄爸爸发自己的科研进展情况，期望着哪天庄爸爸金口一开，同意了他和庄垃圾的事，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早点见到庄垃圾了。

    可是他不知道，他每次发给庄爸爸的信息，对庄爸爸来说都如同在心口上剜了一刀。

    庄爸爸早就原谅了周铭恩，他始终无法原谅的人，是他自己。

    如果他不干预庄不悔和周铭恩的事，或许他们早就成了一对恩爱的夫妻，而不是如今这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他看着周铭恩发过来的一条又一条信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他想起了那天，就是为了这个手机，他的女儿庄不悔死在了歹徒的刀下。

    这手机是周铭恩临走之前送给庄不悔的，只是他刚走，手机就被庄爸爸拿走了。

    所以，后来他的无数条信息都没有回音，后来知道了是庄爸爸后，周铭恩依旧执着地给她发信息。

    刚到洛杉矶的时候，庄爸爸把手机还给了庄不悔，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希望她和周铭恩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到了医院后，庄爸爸去上个厕所出来就看见庄不悔跟人扭做一团，冲他吼道：

    “爸爸，去叫警察，他想杀周铭恩！”

    可是庄爸爸不会英语，等叫来警察时，庄不悔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她跟庄爸爸说：

    “不要……告诉……”

    最后她望着屋内，她知道里面有个人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那是她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人。

    她的手里握着里面那人送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照片，那是她与他唯一的一张合照，是十五岁的周铭恩与十五岁的庄不悔，在江北机场笑得一脸纯真。

    那天的重庆天气异常闷热，太阳很毒，庄不悔戴着周铭恩送她的棒球帽，眼眶红红的还挂着泪，她说：

    “我姓庄，你姓周，合起来就是庄周。”

    周铭恩补充道：

    “庄周，听起来就像一场梦。”

    庄周，就是她的一场梦。

    *尾声

    二零二零年，一幅名为《庄周》的画在网上意外走红，有人说它有毕加索遗风，也有人说它是致敬《梵高的卧室》。

    很多人都想知道作者的创作意图与作品背后的故事，可惜作者已经在三年前逝去，所以谁也不知道这画里究竟有什么。

    有人试着去解读它，说这是一个小女孩的幻想之作，幻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有人说是为了表达母爱，追忆和母亲在一个房间里玩耍的时光；

    有人说从用色上来看，似乎是表达青春的懵懂与悸动；

    还有人说是表达内心的不安与张狂……

    总之，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读出的东西都不一样。

    只有一个小孩，他站在人群中，指着墙上那副画问道：

    “不就是一间乱乱的屋子吗？怎么这么多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