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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生贺篇之待到重逢

    李茯神在鹄关已经呆了六个年头了,一个毫不起眼忙忙碌碌的曾候守军军医,之前的军医要么死在任上,要么嫌太苦太穷,任期到了,便拍屁股走人,以往营中往往都是一个军医主事,根据军情拉出若干个小兵长期或临时充任军医副手,有些时日实在缺军医时,拉出个做过屠夫的兵士来充任军医的情况也屡见不鲜。李茯神被人从大漠捡回来时,在鹄关自荐给军医打下手,当时主事的孙校尉求之不得,便留他跟着那会的军医。

    那位前任军医是正经的郎中出身,李茯神跟师的第二年前军医去先锋营收治几个遭了伏击伤兵,中了流箭死在路上,李茯神立即接了师父的衣钵挑了大梁,不吭不响,兢兢业业一干便是五年,合营上下对他甚是满意。

    近两年大漠里出了一票悍匪,这众匪人人数不算多但个个擅长骑射,轻装骁勇,听说这群人的根在坦哈附近,胡汉都有,他们并不打劫过往的商队,只对抢商队的劫匪下手,一时间还真难以给这群人定个性,说他们不是匪徒,可他们干的也是杀人劫财的买卖,说他们是歹人吧,可他们又从不对商队旅人动手。那些莫名其妙被劫了胡的响马们,经了两三次才回味照着这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模式,不管自己抢到的再多,最终都将沦为那群悍匪的帮工。

    于是乎那些小撮的匪徒们终于达成共识要联合歼灭这些异类,当他们纠集在一起准备在沙漠深处追踪那群人时,没想到其实早入了圈套,厮杀中,有人趁乱捡了半条命逃了出来,说是那群人都是不要命的主,尤其是那群人的首领,虽说是半遮着面也能看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然而也是最疯狂的一个,亲眼见着几人围攻那首领,混战半晌脱困杀出之时,地上伏着的人有被割了喉的,有被砍断腿的,甚至还有人一只耳朵被生生撕扯下来,那年轻的首领染了一身的血笑着对自己的人喊着:『别都杀完了,留几个活的以后还得干活孝敬我们』,说罢将污红的手指塞在嘴里打了一个响哨,带着一群人绝尘而去。

    按说这群人的行径与鹄关并不搭连,但是他们不知为何,时时都要到鹄关来滋扰一下,总是极嚣张的样子,匪人的首领常常打着响亮的呼哨带着一队人马从城门外呼啸而过,大家都晓得其实他们并不在西关附近搞事情,只是那一副不怕死又碍人的气派让人生厌,守军曾经追击过,他们个个骑艺精湛,总能躲过汉人部队的追捕,隐匿于大漠之中。久而久之这些人出现时,守军仅是加强戒备,并不愿费心费力去追。只是那些人扰起的尘烟总惊得城墙上落着的乌鸦带着一身的黑气将鹄关上的一方天地扑腾得糟乱一片,扰得城上的人心里愠怒却又觉得区区小贼不配计较,只会暗地里觉得丧气,城内的人也时不时会因那不明的喧啸恍恍地心里有些不安,李茯神就曾经跑去城墙上站着看过两三次这票匪人,每个人都带着遮沙尘的面巾,虽然隐约听到他们用胡语喊过话,但因为在坦哈生活的那些时日,他很认得出来胡人们的长相穿戴,光凭着依稀的轮廓他便看得出来那领头的人一定不是个胡人,大概率是个汉人,至多能算有点混杂的血统,他没有同人说过,不管是什么人总之是成了匪类,什么血统都不会让那令人烦燥又有些害怕的气息少一点。

    大漠某处的梭梭树丛下一群人围着他们年轻的首领在阴影下休憩,首领是一个打着一头细碎辫子的年轻男人,耳朵上戴了两只银耳环,日头下蓝色的包头布下方浓密的眉毛将一双深遂的眼睛都笼在阴影中,旁人都难得看清那眼底的情绪,左边的眉尾处断成两截,倘把那包头的蓝色包布挑开,便会发现一道刀疤赫然斜在额头同眉骨之间,给那张英俊的泛着油金色的脸上增添了狠厉的神色,他那一张薄唇喜欢时不时扯出嘲讽的笑,会让人莫名胆寒。

    一个汉子骑马自远处奔来,下了马跑到年轻的首领身边耳语了起来:『阿大,你让打听的那个人已经打听到了,那人是.....』

    被唤作阿大的年轻男人拿出靴里别着的刀子毫不犹豫地扎在了自己腹上,众人惊呼,一串鲜红的血珠滚落在了沙地上,砸出令人惊悚的深红坑穴来,旁人看着他嘴角浮上更深的笑意来,竟都停下了下意识上前的脚步,这个神经质的首领眼里闪烁着的癫狂令众人退壁三舍。

    一匹马驮着两个汉人装束的人来到西关,骑马的人入了关卡便扔下两人的文牒,央求守军帮忙救人,那马背上还驮着一个受伤的人,不待守军过去查看,却是突然掉了下来,先前那骑马之人想来也是渴饿之极,不待守军查看清楚便昏厥了过去。

    一向懒管闲事的兵士,居然好心去叫了军医来,军医将那被划破的衣衫扯开大家才见着一道贯通颈下至脐上的刀伤在那人身上,肉皮外翻,血污凝固,煞是骇人。派人去呈请了主事后便着人把伤者抬到药房检查,昏厥过去的人随便灌了水,安置在关卡阴凉处休息。李茯神仔细查验,发现那刀伤并不算太深,这人应是失血过多虚脱了过去,包扎上药后便将他安置在存放大件药材兼自己卧室的内间。这一日药房里忙得团团转,有不少人吃了齐州新运来的军粮后腹泻,李茯神带着两个打杂的小兵一天都忙着在配药熬药,大锅药汤让营里按顿头领去发给众将士服下,来抬汤药的小兵随口问了伤者的情况,闲聊起来说之前送他来的那人可能怕多事,说是路上捡着这人的,趁人不注意便不知哪去了,喊人寻了一圈也没见着,两人的文牒还扣在主事那里呢。

    李茯神忙得不亦乐乎,带着耳朵听着小兵传的话,心不在焉地应和了几句,高高卷起的两个袖管时时就往下落,实在碍事,又加上出汗太多,索性把衣服脱下,扔进了内屋,穿了几年的旧衣,软塌塌地卷在铺旁的破木凳上,不太明显的汗味和皂荚味混在一股浓重的药味里窜进了躺着的那人鼻里。

    铺上躺着的伤者慢慢地睁开眼皮斜睨了那衣服一眼,一丝笑浮上了年轻的脸。

    过了一会,外间杂乱的动静停了,门帘被打起,铺上的人复又闭上了眼,进来的人瞟了一眼铺上躺着的人,呼吸平稳不似有异,便放心下来,将壶里的水倒进盆中,擦了脸和身,扑在背后的水珠顺着脊梁的沟壑流下,一束滚烫的目光顺着那水珠一直延进腰窝下,不知为何李茯神身后顿觉有芒刺般,疑惑地回身望了望,除了那个依旧昏睡中的伤者,并没有哪里不对劲,他顺手捞起木凳上的衣服擦干身上的水渍又扔在原地,打起门帘又出去忙去了。

    新调来给他打下手的小兵来问道:『那房里的人怎么办,要不要抬出去』

    李茯神:『现下他昏着的能往哪里抬,在营里怕什么,不会有事』

    夜里两个打杂的小兵如往常般睡在外间竹床上,茯神拉下屋里靠墙放着的竹床,把自己和床板都折腾干净后,外间早传出两个青年人轻轻的鼾声,再次查看了铺上的人后,他沉沉叹了口气躺下了,简陋的竹床发出难听的吱噶声,沉甸甸的劳累将茯神牢牢地钉在并不舒适的床上,不到半柱香*功夫,他便睡了过去,梦里时不时梦见的混合着着腥燥尘土和奇异香料味道的风细细抚上了自己脸,今夜这风是暖的,离得那么近,他忍不住摆了摆头,舒服地想要吹到更多,一声不太响却难听的吱噶声传来,茯神猛地从梦里惊觉这一声应是有人落在自己容身的竹床上,惊恐地睁大眼便见到一双墨黑的眼闪着野兽般的光盯着自己看,刚想叫,一双大手便扼住了嘴,那人结结实实地压在自己的身上,这场实力悬殊的较量一开始便以一方完全被扼制而结束。

    李茯神神智一时有些恍乎,压在身上的人紧紧贴在自己身侧,温热的肌肤上溢出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别喊,茯神哥哥』

    这一声唤,竟然让他不知是不是还在梦里,眼泪不争气地在眼框里打转,热滚滚地就要流下,原本想挣扎的气力立时松了,审视着眼前这人,似熟悉又不认识,那道疤让印象里长大了的脸变得十分陌生。他不敢相信这凶狠样子的人就是他一直牵挂的孩子,可是如果就是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茯神似乎忘记了自己完全被擒制,想伸手摸摸这人,轻蔑笑着的人觉察了他的挣扎,愈加用力捏住了他的手,他表情十分痛苦,然而那男人丝毫没有放松对他的钳制。

    『别动,还想象以前那么逃掉么,这次你没那么容易就抛掉我』

    李茯神努力摆着头,想吱唔出自己要说的话,然而这动静激怒了原本就焦燥的人,那人红着眼哑着声气在他耳边说道『别做出这样一副可怜相,你乱动倘是引人来了,你可说不清楚,毕竟我是一个重伤在身昏迷过去的人』

    李茯神惊慌地看了一眼门上虚设的门帘,外间黑漆空洞毫无动静,他垂眼想看看那人身上的绷带,又抬头露出担心的神色。

    似是看懂了一般,男人扯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心情略好了一点:『想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我身上这么长一道刀疤自己下手也是会疼的』

    李茯神立刻明白了这意思,不解和心痛袭上心头,泪水终于止不住地夺出眼框。

    『茯神哥哥跟我走』

    男人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得到的只能是摇头。

    『你不走?以前我要跟你走你不带我,如今我自己找上来要带你走你又不肯,果然你这人是信用不讲,情份也不讲』

    李茯神痛苦地闭上了眼,无法辩解的他十分无奈。

    男人玩味地说道:『你当我是累赘,可我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当年你教我识过字,又陪我玩了那么久,你这恩情我可记得牢牢的,一日都不敢忘,我千万百计找你就是想报答你』

    那人将『报答你』三字的音故意拖得长长,一下又一下地刺穿在茯神的心上,本就遍布伤疤的心是经不得有人这般细细用尖锐敲凿的,原本早已麻木结痂的表面薄薄地碎了一地,露出底下的千疮百孔。

    男人看了他的神情,覆在耳畔悄声说道『我可以松了手,你小声说给我说听,别想着叫人来,嗯?』

    被松开的李茯神激动地抖着双唇,压着声气低低地喊『元宝,元宝,是你吧......你,你是不是就是城外蒙面的......人』

    男人笑了:『我挡成那样你居然都能认出来,你的眼睛真毒,看来你是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李茯神有些焦急地问:『元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不是说让你回TIAN朝么,怎么不听话』

    听着这训斥孩子的语气,男人不耐烦地捏住李茯神的脸颊,神色愈加狠厉起来,咬着牙道:『TM你有脸给我提什么听话,你说带我走的,为什么骗我』

    李茯神无力地争辩道 :『那时我是为了你好,我怕自己逃不出去,倒害了你』

    男人盯了他好一会,想要洞穿话里的真假,发觉自己还是无法辨别,便强压制住满腔的怒气道:『你向来都会说这些好听的话,以为我还是那个容易轻信你的小屁孩子?你为了我好?你把我留在那个鬼地方你以为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茯神本有千言万语要告诉元宝,可是当年出逃的九死一生和这六年来的向西而盼显然没有此时元宝的处境令他担忧,顾不得说别的,他仍是劝道:『元宝,你还是快走吧,要是被人认出来,便完了,这里是可是军营』

    『好呀,一起走』

    李茯神着急道:『元宝,你听我的,真的,你被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男人恍若未闻,戏谑道:『以前怎么都没见你会有着急的时候,你是怕我连累你么,没事,别怕,我一把火烧了这里,再带你走,神不知鬼不觉』

    『你怎么能这样?』

    『我是什么样?』

    『你......』

    『我娘是干什么的你比我清楚吧,强盗窝里长大的我,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这句话问出来,肯定不是想得到一个回答而是一个肯定的陈述,往事历历在目李茯神顿时如梗在喉,心下堵成了硬结。

    本是压在李茯神颈项的大手此时缓缓下移,那粗砺指纹刮蹭着皮肤传来的触感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觉,那男人嘲弄地看着全身绷紧的李茯神。

    『我,难道不应该长成一个混蛋么』说着男人的手继续往下滑动。

    『你别再动了,我可要.....』说着,习惯于藏在枕下的小刀,此时被李茯神抵在了身上男人的喉头。

    男人凝视着他,轻蔑地伸手握住那刀刃,李茯神感觉到那人赤手夺刀的力道后,轻声惊呼起来,立时松了手,细小的血珠密密浸出落在枕褥上,这声惊呼引来外间吱呀的翻床声,两人都没再动作,竖着耳朵听了会,立时吱呀声停了便只剩此起彼伏的轻轻鼾声。

    李茯神略略松了气,捉起男人受了伤的那只手厉声问道:『你疯了么?』

    『你跟我走不走,不走的话我也要烧了这里』

    没有办法说道理的李茯神懊恼地闭着眼道:『我不走,反正横竖你都要烧了这里的,你杀了我或是烧了我都可以』

    男人没想到那个印象里温和牵就的人现在变得这样执拗,面对硬骨头他一向都是以钢制钢,你要死我便让你死个痛快,手起刀落一点废话都没有,可是对于李茯神,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只能狠厉在嘴上,所有的不甘和怨念在见到他的一瞬间都消弥过半了。

    男人嘴上又扯了扯,这次他是嘲笑自己的色厉内荏:『我这伤怎么办,伤得这么重,你要我走,我怎么能走』

    『这.......』以李茯神的判断他清楚这伤看着重,其实没有多厉害,并未伤及要害最多以后就是留点疤而已,可是那伤口形似骇人,又在那人身上,顿时心里那十成的把握也一点都剩不下了,毕竟不知道他现在在荒漠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倘这伤口化了脓可是不得了的,最好是能再养两日敷上药再让他走。

    男人看李茯神在怔愣便把他的心思拿捏到了七八分,起身躺回铺上,压低声幽幽地说:『行了,见着你一面便行了,再等我养两日我就走』

    『真的?你不烧这里了?』

    冷笑一声道:『烧这干嘛,根本没有意思,我不想干这些无聊的事,你是巴望我赶紧滚开一辈子见不到我才好吧』

    第二天伤者仍睡在里间的铺上,依旧是闭着眼一副醒不来的样子,打杂的小兵进内间取了药出来,对正在碾药的李茯神道:『师父,那人底子算是好的了,虽是一直昏睡,一天水米不进,脸上颜色还不算太难看』

    李茯神心跳顿时加速,生怕别人看出慌乱的神情,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将早上领来的餐食偷偷带回塞给了他,胡乱应了声嗯,

    直至夜里趁着睡前的闲暇,李茯神替铺上躺着的人换了药,那人眼都没睁,小声地说道:『以前你也是这样给我换过药的』

    『......』

    『以前你还讲过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思的故事』

    李茯神的神色有些躲闪,男人一句话便将那些过往岁月所有模糊不清,事是而非清清楚楚勾陈而起,他不曾想过那些所有的不堪在他眼里是可耻灰败的,而在自己不经意护过的小孩心里却是最亮眼的绯色。

    不愿接话的李茯神茬开了话题:『嗯......明天再换一次药你就走吧』

    可那仓皇又尴尬的神色早被男人明明白白地收在了眼底,那些自己小心翼翼堆砌起来的温情一瞬被打碎,他兀地起了身:『不必待明日了』

    说罢支起窗户,翻身隐入黑夜,李茯神惊得立时爬上铺伸出头去看,见一个黑影轻巧在城墙根暗处腾挪翻飞了几下便失了踪迹。

    李茯神捂着心口呆呆地坐了下来,手碰到那人曾经躺过的地方,居然还是湿热的,难以抑制的担心和羞愧感击败了他,身子缓缓倒在了男人刚才躺过的地方,倒在那片还没有消退温热的被褥上,这些年所有的坚持一时间土崩瓦解,他无力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多年前那个依赖自己的孩子被弄丢了,他盼着能有一天重逢的孩子,他甘愿守在这荒漠尽头等待的孩子,他终究是没能等到,那孩子没有如他所愿,那孩子长成了大漠里最慓悍的匪徒,

    第二天,李茯神去开箱换衣才发现自己时常贴身穿的那件旧棉布衫怎么找都找不到,而营里知道原本受了重伤的人莫明其妙地在药房消失了,又联想到之前送他来的那人也是莫明失踪的,便着人来带李茯神和药房帮忙的小兵去问话,问了半日也没有说出什么来,就说半夜醒来便见窗户大开,人不知所踪,这番说辞自然是令人疑窦丛生的,刘主事令人用了刑,也没能问出更多有用的话来,便把李茯神关进了牢房,暂时收押。

    夜里,存放粮食的营房走了水,连绵又烧了几个存兵器的帐,营里一片混乱,待火势被浇灭后,众人发现牢门被打开,几个留下守牢的兵士被打翻在地,原来关押在里的人不管男女胡汉,一个没剩都被不晓得之前躲在哪里的响马掳走了,李茯神自然也混在其中被掳了去。几天后从大漠里零星跑回了两三个人,其余或死或逃再无人顾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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