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寒将嘴巴鼻子沉入海里只留下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而后见她将盒里的面条拿出来，递到他面前，道：“这是我先前答应过你的，人们都会给亲人好友庆祝生日，在生日那天寿星最大，要吃长寿面，面条的形状又长又瘦，谐音就是长寿呢，代表人们对寿星的祝福，寓意长命百岁的意思，不过我手笨，怎么学也做不像。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尝一尝。”

    说完，她有些赫然地垂眼，纤长的睫毛上下煽动，苍白的脸色有了些红晕，看起来有点羞愧。

    莫寒看着粗细不一的面条大眼瞪小眼，心想，手艺真不好，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尝尝，又怕她失望，打定主意等下要大口大口吃下，可想过之后，一股酸酸涩涩，压也压不下去的情绪便控制不住地喷薄而出。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凡人，像她这样的，干净纯粹。

    于是一眼便心动，相处即沉沦。

    “若是你回去，还想回来吗？”他问。

    海潮拍打着岸边发出声响，宝珠点头，温柔嗓音不大却清晰：“我与兄长说了，以后都会长住在西海城，我喜欢这里，自然会回这里。”

    莫寒低头思虑片刻，从水中供出，交给了她一颗湛湛发光的珠子，认真道：“我将内丹借给你，一月之后，你回到此地，将它交还给我。”

    “没有内丹，你，会如何？”宝珠珍而重之地握着那颗珠子，忍不住发问。

    “失去鲛珠的鲛人再也不能在海里呼吸，入水如岩浆滚烫不能忍，鲛尾幻化成腿，初始还能忍受，久了以后为了适应岸上生活，要经历每一步走在刀尖上的退化过程，日子久了就再也回不去海里了。”

    只有短短十几年寿命。可他没说完。

    那颗鲛珠在宝珠手中里闪闪发光，瞬间这世上任何东西都要重。

    离开村落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那片海，告诉自己马上就会回来的 。

    她以为，料理好家中事务，家人那样疼惜自己，在最后的时光里，必然如她所愿，让她在那个海边的村落里静静逝去。

    吃了那颗鲛珠，宝珠的气色果然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一路长途跋涉也没有大碍 。

    等宝珠回了家，拜见了父母，在宋母床前伺疾，日日不得空闲。

    那天收拾房内物什，她看见 一本泛黄的手册，几页纸，却足以将她打入无底深渊。

    上面完完整整记载了她的身世。

    宝珠尚在宋母腹中时，家中穷困潦倒，儿子偏偏在此时病倒，宋父早前家中富裕，从小过得富足，陡然家途中落，心中满是悲怆，整日酗酒，逃避现实，还是宋母为了肚子的孩子和儿子，不得不提命面耳，狠下心将宋父打了个清醒。

    宋父开始找门路，想着搞起以往家族产业，定下心来，好好做一番成就，可天不遂人愿，很快最后的家底也赔得精干，见整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的宋母，宋父下定了决心。

    “借运？”

    宋母放下手中的针线，扶着肚子站起，只听丈夫说：“近日有个游方术士说了，将腹中孩儿转胎而生，或许能提前借助其运气帮扶家里，但——”

    “如此阴损的法子，怕是会损孩儿寿命，恐你不安，本打算埋在心里不与你说的，可家中状况实在不好，儿子还在病中，眼见就要无存粮，也没银钱买药了，这才不得不打起注意。”

    “总归，我们要先活得起啊，就当这个娃子为家中做些许贡献吧。”

    丈夫的话，砸在宋母的心里，她考虑了好久，经过了几日的艰难挣扎，最后点了头，让宋父请了方士做法。

    果然不出所料，自宝珠出生起，宋家蒸蒸日上，得了好气韵，竟然是翻了身。

    人心不足蛇吞象，古话说的总是没错的，家中已经比之前要富裕得多，可他们还不知足，想要的更多，那前提是，福星宝珠就要活下去，宝珠活到十五时，一日比一日孱弱，眼看生死存亡关头，宋父不死心从外头不知哪儿又寻来了邪方。

    早年间幸得方士转运法术，如今却又想故技重施，他们用之前积攒下来的丰厚家底，高价让修士寻找有福运在身的人，偷偷行施借运，如此一来，稍稍能填补宝珠千疮百孔的身子

    她本身承受了借运之术，早算不上是个人，于是这种方法虽然阴损，但果然起了作用。

    只是最后仍抵不过命运之力，日渐孱弱，朝不保夕，谁知她又另有际遇，得了西海鲛人的鲛珠才苟延残喘至今。

    眼前白纸黑字的铁证，一时间如遭雷击，再也顾不得双亲如今身体微恙质问缘由，可如今宋家事业蒸蒸日上，事事顺心，见她已无大碍，情绪激动下也未见之前那般孱弱，宋父宋母下定决心将宝珠囚禁起来，不准她离开屋子半步，可到底血浓于水，宋家不曾在任何地方上亏待过，要什么给什么，只是不准她出去。

    而宝珠，心心念念要回去西海，一想起莫寒失了鲛珠的后果，就日日夜夜合不上眼，后来话也不说半句，那段岁月，她是靠着失物归还的心强撑到现在。

    直到成瑛一众人的出现，她知道，机会来了，她将鲛珠取出，释放鲛人气息，引得他们前来，她没有其他的愿望，就想着在临死前将这枚鲛珠物归原主，再同他道歉，是她失约了，无脸再见他。

    宋宝珠的气息肉眼可见的虚弱下来，她这具身体早已经残败，之前全靠莫寒的鲛珠苦撑着，鲛珠一失，顿时出气多，进气少，脸颊只剩下骨架撑着，配上死白的脸色，甚至显得阴沉吓人，唯有一双还亮着的眼睛含着期盼，她竭力转身，求助似的看向成瑛等人。

    “好笑，我这一生，不过是个物件什。”宝珠闭了下眼，泪水从眼角滑下，强行抿着嘴唇，胸脯微微颤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病弱之气，这话便失了几分气势。

    “我欠了一个人的东西，一直没还。” 几句话用尽了她所有力气。

    断断续续地道：“一切都是，都是我的错，不求原谅，只求他平安。”眼神开始散涣，生命开始流失 。

    她这一生，从未有期待，唯一的欢愉仅仅只有在西海的那段时光，却害得心爱之人如斯，什么福星，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谎言。

    可她不知，失去鲛珠的莫寒忍受住行走如刀尖般的疼，承受再也回不去海底的痛，甘愿幻化成人，在相遇的海边小屋榕树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只因她一句会回来的承诺，直到生命枯竭也未见爱人一面，死在她最爱的海边……

    “宝珠。” 最后回荡在空旷室内的，是莫寒低而轻的一声叹息。

    “我不怪你。”我爱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成瑛看着从宝珠手里破体而出的鲛珠，原来这就是传世简中的鲛人泪，鲛珠由鲛人泪所化，但一旦化形的鲛人有了爱的人，便再不具有泪化鲛珠的能力，而所能拥有的最后一个鲛珠，便是他们的心头血，若赠与爱人，可护爱人一世长安。

    那鲛珠盈盈蓝光闪着通润的白，仿佛是颗巨大的夜明珠，成瑛上前一步将它收入手中，端倪了片刻，从胸腔中叹出一口气，放进了储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