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那年初夏。

    他们鲛人一族世代迁移,从遥远的海域,到达这片了无生机的西海,在此定居,成群结队,爱携家带口的鲛人,自带灵气,让尘封已久的泉眼苏醒,源源不断的生机,从此处迸发,西海变换了新的模样。

    宝珠一家也在此落脚,宋宝珠是商贾宋志平的掌上明珠,得此名足以窥见这女儿在家中有多受宠,自从女儿降生起宋家便事事顺心,商业一展宏图,门店遍布州城,宾客如云,宝珠还有个哥哥也早年高中举人,就算是偶有磨难也总有贵人相助,荣盛至今。

    奇怪的是,宋志平全家都坚信这是女儿带来的福气,恨不得讲女儿供起来,可惜宝珠生来病弱,无数医馆大夫都断言活不过十八岁。

    从出生就起就给家里带来福气的孩子,宋氏夫妇当然看得格外紧,衣食住行样样精致,不假人手,可谓是事必躬亲无微不至,入口的食物每一样都精挑细选,连每日的药膳都是宋夫人亲自做的。

    因为身体不好,宝珠不能出门见光见风,更别说是像寻常家儿女一样外出游玩,没有朋友,只有亲人,她的天地就小小的一片,一座富丽堂皇的屋子,就是她的全部,都说她是家里的小福星,家里因为有她,处处都是盎然向上的气氛。

    这样的日子一年一年过去,眼看着宝珠十八岁生辰将至,她的身体却肉眼可见的一天不如一天,那种生命流逝的速度,看得人胆战心惊。

    宝珠的哥哥宋子瑜,和妹妹感情很好,甚至在大人们没注意的时候,偷偷带宝珠去远处看看,看看热闹的集市,月下的灯火以及暴雨天晴后的山峦。

    宝珠看见父亲愁眉不展,在书房中不安的踱步,也见过母亲眼眶红红,靠在父亲肩头垂泪,哽咽着说:“没了宝珠,我们怎么办,子瑜怎么办?”

    父母关心她比兄长的关心还要多,他们对待她,总是小心翼翼的,连一句重话都不曾有过,甚至于,宝珠不止一次觉得父母看她的眼神中,总含着沉甸甸的亏欠,愧疚 。

    终于,宝珠的身体撑不过十八岁那年的寒冬,往日里大大小小的病身体在重压之下不堪重负,这场病另她陷入了昏迷,眼见气息一点、一点弱下去。

    她以为她会死,可她没有。

    再次醒来时,宝珠每月都要喝无数的药,可这次的不一样,那药颜色浓郁,红得像血,就连气味也透着血液混杂的腥和臭,别说喝,就连凑近闻一闻,都令人难以忍受。

    她看向哥哥子瑜,子瑜狠狠握了下拳头,不敢看她,她又看向自己的母亲,她脸上尚且挂着泪,脸色是一片青灰的无地自容,唯有宋父还算冷静,端着那碗药轻声跟他解释:“宝珠听话,这药是父母花大价钱从仙门中求来的,十分管用,每月只喝一次,喝了之后病就好了。”

    这些年,因为她的病,父母一再神伤,宝珠不欲让他们担心,咬着牙将那碗血乎乎的药喝了,喝了之后吐得稀里哗啦。

    她那孱弱的身体,像是被这药给治疗好了,虽然没有更好,却也不再接着恶化了。

    可这世上哪有令人不死的药,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不愿在看父母哥哥为自己身体操心,悄悄安排好身后事,写无数封遗书,希望借此给亲人们些许安慰。

    有天,宝珠向父母央求,说自己的身体已有好转,想去辽阔的边城,有海的地方疗养身子,爱女如命的宋父母,担心长途跋涉身体受不住,经不过女儿的强烈要求,还是带着宝珠来到了西海。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那样大,花可以开那样好,树可以长那样高,尤其是大海,它时而平静,犹如一面明镜,时而暴怒,涌起万丈狂澜,能掀翻航行着的小船,想象中大海是那样的神秘,迷人,可却一次也没有领略过大海的风情,现在她终于亲眼看到。

    在阳光的照耀下海面波光粼粼就像无数的宝石,美丽极了,海鸟在蔚蓝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着,这一切都让宝珠移不开眼。

    那段日子,是她这一生仅有的一段肆意时间 。

    她捧着书在树下躺着,倦了就闭下眼休息一会,或者看一看天上的飞鸟,听一听耳边澎湃的潮声。寻常的人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令人欣喜而好奇的。

    这一切都在遇见一个人以后有了新的变化。

    宝珠一副富家小姐长相,满脸病容却不减风姿,因为常年被关在家中不见天日,皮肤很白,她那一双眼看什么都带着股天真浪漫,常捧着脸往海边一坐,任由满身粘上细腻的沙土。

    她是那么温柔而慎重地对待世间一切事物 。

    莫寒是偶然遇见她的,四月春光烂漫,宝珠端坐在榕树下,笑着与一只橘猫抚摸上下其身,那橘猫舒服的眯了眯眼睛,让人看了瞬间觉得糟糕的生活也有人岁月静好。

    而他身为鲛人,总听族人说人类阴险狡诈,有利所图,千叮咛万交代不要和人类过多接触,见过这一幕,也只停顿片刻,而后脚步不停地往海底回了。

    可这世间许多事,好像都有命定的缘分,一旦开头,后面便会陆陆续续的产生交集。

    那段时间,莫寒见了她许多次。

    忍不住现身时,飘飘然从榕树上一跃而下,像一只灵巧轻盈的蝶,他上下打量她,对上那双不谙世事的眼,不喜地皱了下眉,声音凉飕飕的:“你的身上杀气太重了,又为何总在这里?莫不是另有所图?”

    少女怔然,而后璀然一笑,冲他点了点头,声音清脆:“公子说笑了,宝珠只是喜欢在这里乘凉罢了。”她甚少出门,何况从小羸弱的身体毫无威胁,怎么可能会有杀气。

    莫寒原想嘲讽她,可她那双眼睛实在干净,干净到以他上千年看人的阅历,都挑不出任何一丝端倪,仿佛她原本就是那样干净而纯粹的一个人。

    相处下来,莫寒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

    宝珠身体不好,动一下就苍白了脸,可偏偏对这世界充满了诸多好奇。她会捕捉花朵一瞬间绽放的姿态,会聆听竹林簌簌的风声,会温柔抚摸小动物的脊背。

    甚至,她会在得知莫寒鲛人身份的时候也不心生嫌弃或害怕之情,只是好奇又礼貌地问他鲛人是怎样的习性,都和他一样美丽吗,最后笑着道,鲛人必然也是一种美好而温柔的生物,就像莫寒。

    那个时候的少女宝珠,实在是迷人极了,让人不知觉想守护她。

    在此期间,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直到有一天,她早早在海边的滩石上等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篮子,见了他,抱歉地笑了一下,唇色乌白,声音虚弱:“莫寒,我得回一趟家。”

    “家中出事了,母亲心力憔悴,有病在身,得回去伺疾。”

    莫寒说不清那一瞬自己是什么感受,他站在浅浅的浪花里,垂着头,半天才冷冷地憋出一句:“你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或许会死在半路,或许会连父母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你身上全是死气,时日无多了。”他认真地看着他,逐字逐句地道。

    “我知道。”宝珠像是早看透了生死,浅浅的弯起嘴角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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