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终于现身了。”他俯身跪拜道。

    “我说过，我不再会与你交谈，你为何执迷不悟，”她瞥向桌上放着的那盘油菜，不屑的抬袖把它扫落在地上，盘子碎裂开来，炒好的油菜也沾满了灰尘，“离开此处，我不喜欢这股味道，人间烟火气息让我觉得恶心。”

    缙云刿的目光落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然后缓缓看向母神，“天柱将倾，还请.......”

    “住嘴！”她呵斥道，“你们这些自私贪婪的人类除了一味的索取还会什么？你做出一副受尽折磨的样子，到头来还不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你和他们所有人一样让我觉得厌恶，我凭什么要帮你们！”

    缙云刿垂眸没有说话，安静的跪坐在原地，他的态度反倒让母神更加愤怒。

    母神走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问道：“我为你们做得还少吗？从前这世间不过一片混沌，我创造了你们，呵护你们在这片土地生长，你们说生活的空间太小我便砍下四肢撑起了天与地，你们说天空太暗让你们害怕，我便挖了双眼，一颗做太阳，一颗做月亮！你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子！”

    莫桑忽然发现母神的四肢在阳光的照射下是透明的，眼眶也是漆黑一片没有眼珠，只剩下躯干和头颅，但上面也是伤痕累累，触目惊心，原来母神一直在以幻象示人，这才是母神最原本的样子。

    “可你们拿什么回报我！”她哭着嘶吼道，“你们为了一己私欲发动战争，彼此之间相互猜疑厮杀，我每一次出手拯救在饥荒战乱中的你们可是每一次我都以失败告终，你们为什么是这样的，谁能告诉我，谁能？”

    “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我没有一次活着离开，我被分尸了无数次，那些冰冷的东西砍在我身上一下又一下，好痛，我好痛啊，我痛得想要尖叫。”

    “我也会害怕也会悲伤，我与你们一样感受得到疼痛，但我总是满怀希望的拯救你们，即使我是神我也有累了的那一天。”

    “我满心欢喜的依照我的样子创造了你们，创造了一个美丽的世界，期待着你们互相关爱，期待着你们把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好，但是你们做了的事情已经耗尽了我对你们的所有期许，我对你们失望，对这个世界失望，也对我自己失望。”

    “这样的一个烂透了的世界，毁掉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她缓缓的松开了缙云刿的衣领，目光茫然的立在原地，泪珠残留在脸颊上，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缙云刿开口道。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我喜欢这个世界，即使这个世界并不完美，就好像我喜欢一个人，她可以伟大也可以渺小，她可以博爱无私也可以任性妄为，她可以做一株野草也可以做参天大树；她可以是可爱的，也可以是凶狠的，她可是是世间千千万万；我爱她不是因为她完美无缺，是因为我看到了那些缺点却仍然选择爱她，那些缺点构成了真实的她，也让我的爱变得真实。”

    母神眼中的茫然更甚，她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我的爱人在这个世界中，故而我想救下这个世界，我会长跪于此，直到您答应我的请求。”

    “你的爱人......”母神喃喃道，“呵，我竟不知道你有爱人了。”

    她挑着眉看向他：“原来如此，法力无边的大祭司也会为情所困，那你就跪着吧，你那愚蠢的爱情并不能感动我，我劝你尽早放弃，趁着世界毁灭前与那姑娘度过最后的日子吧。”

    之后的日子里，缙云刿就一直跪在那里，不吃也不喝，下雨时屋顶漏得水会滴在他的身上，他便穿着湿衣服一直跪着。

    无论莫桑怎么在他耳边喊他让他起来，他都不为所动，只是痴痴的跪着，人也一天天的消瘦下去。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莫桑着急得四处乱飞，却见母神在竹柏林信步闲庭，根本没有要去管缙云刿的意思。

    莫桑心急如焚，干脆一头扎进了母神的眉心，一股巨大的阻力传来，此时母神也察觉到了有点不对劲，皱起了眉头，莫桑拼尽全力的往里面冲去，感觉自己灵魂几乎要被这层阻力压得四分五裂。

    终于她勉强的占据了这具身体，但依旧有无穷的阻力把她往外推，她操纵着身体跑到了奄奄一息的缙云刿面前道：“快起来，我答应你的请求。”

    话音刚落她便被这阻力狠狠的推出了身体，落在地上动弹不得，花了好些力气才不让自己的魂魄飞散。

    “怎么回事？”母神感觉自己方才有一瞬间的空白，却听见自己答应了他的请求。

    “您终于答应了。”缙云刿艰难的起身，对着母神拜了一下。

    母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可是既然答应了，她便不好再反悔了，但她并不想救这个世界，于是她想了想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与我打一个赌，你若能赢我我便不再毁掉这个世界。”

    “那您有想好赌约的内容吗？”

    母神摇了摇头，事发突然，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好，不过她是神，无论什么赌约都一定是她赢。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您是否愿意一听。”

    “说吧。”

    “以三万年为限，我打赌您会爱上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母神闻言大笑了起来，“你是在自寻死路吗？我怎么可能爱上这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缙云刿道：“而我诅咒我自己，此后生生世世被贪念所困，为妖为魔，面目可憎，不得善终。”

    “你以为你把你自己变成最自私之人便能赢我吗？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吧，”母神凝眸看向他，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命运是由我掌控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让你我二人产生任何交集，就算你我二人产生交集，你也必定会死在我上爱你之前，这是个你必输的赌局。”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也愿意竭力一搏。”缙云刿道，“但为了公平起见，我与您下一世都会忘记这一世的记忆，直到赌约结束前您都不再是母神，与我一样入轮回。”

    “好。”母神应道。

    缙云刿摊开一张羊皮卷轴，在上面写下了赌约，母神签字画押后，便转瞬间消失在虚空当中，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在母神走后，缙云刿拿出一个他亲手缝制的人偶，把赌约放了进去缝好，人偶忽然像是有生命一般开始从地上坐了起来，好奇的打量着周围。

    “归一，我有两件事要交代你，第一，你会继承我部分法力，此后我若因贪念化作妖兽你一定要杀死我，防止我因为自身私欲为害人间，第二，你要学着领悟母神的旨意，一切以她的旨意为先，如果她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要刻意帮助我赢得赌约。”

    小小的人偶眨着眼睛，在竭力理解缙云刿的话。

    缙云刿说完便抬头看向莫桑：“你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她落在他肩头无奈道。

    “我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回答得对，你便能回去。”

    莫桑点了点头。

    “你是谁？”

    “我是莫桑啊。”

    “既对也不对。”

    莫桑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回答得不对。

    “你之所以会扭曲时空来到此处，便是因为你不接受身为母神的那一部分你，这个你纯粹善良，这固然很好，但是这并不是完整的你，你发自内心的厌弃母神，不愿相信自己会有这么一面。”

    “我并不是她！”莫桑有些愤怒的说道，“我不会像个疯子一样毁掉这个世界，就算她是我的曾经，我也已经与她是彻头彻尾的两个人了！”

    缙云刿叹了一口气，“小时候，我因为太饿抢走了一个比我更小的孩子的馒头，后来他便饿死了，如你所见，我也不是什么圣人，那个孩子的脸日日夜夜的浮现在我面前，我多么希望当初的那个我并不是我自己，但那就是我，那个残忍又自私的我就是我，虽然我已经变成了与当初完全不同的模样，我也必须要记得自己的阴暗面，这能让我怀着愧疚不再做相同的事情，努力让世界变得更好。”

    莫桑蜷缩在墙角的一处，不去听缙云刿的说的话。

    缙云刿把她从墙角拎到手心上，温柔的看着她，“我知道这很难，但你真的觉得从前的你是一个疯子吗？或许她只是感到不快乐，或许她只是生病了呢？如果连你都不理解她，她又能怎么办？”

    如果连你都不理解她，她又能怎么办？莫桑怔怔的瞧着缙云刿，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这句话，无数的记忆朝她涌来，

    她看见自己创造了第一个人类时那个人类蹒跚的跑过来叫她“母亲”，她脸上露出了慈爱的微笑。

    她看见自己挖掉了眼睛砍掉了四肢，创造了山川河流以及无数茂密的植被，虽然她身体很痛，但她心里很快乐。

    她感受到了自己注视人间战乱时内心的忧虑，也同样感受到她拯救人类时被反遭背叛身体被剁碎的痛楚与绝望。

    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有喜悦有悲愤，那些情绪搅得她很难受，但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完整。

    虚空中时镜缓缓浮现，她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往里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