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刿看着莫桑的脸从红润的色泽变得变得苍白，然后见她咬了咬嘴唇，挤出一抹微笑道：“哥哥怎么来了？”

    他悠悠的扇着扇子，饶有趣味的瞧着她这幅模样道：“你在外边不是有别的哥哥吗？怎么现在又喊我哥哥了？”

    她讪讪一笑，在他身边坐下：“你定是听错了。”

    他侧过头去，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听见你说你数着日子要从季府嫁出去，这个我也听错了吗？”

    他的气息散落在她耳边，她的耳朵由于过度紧张而变得通红，仿佛可以滴出血一般。

    他依依不饶的继续道：“我还听见你说你最讨厌我，说我整天凶巴巴的，原来你在我面前乖巧懂事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我竟然不知你在心底是这样想我的。”

    她双手冰冷，额头也不停的冒着冷汗。

    “莫桑，你是不是以为你自己装得很好？”他掀开窗帘的一角朝外望去，“你以为你每天出去做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莫桑睁大眼睛：“你一直......知道？”

    他的侧颜锋利冷峻，窗外的阳光照进来也让她觉得浑身发冷,只听他缓缓开口：“你大了，我不管你是想给你留个体面，现在你是季家的女儿，如果屡次外出见外男，要是让人撞见别人会怎么说你？”

    莫桑的手紧紧的攥着衣摆，然后小声道：“是怎么说季枝吧。”

    缙云刿放下帘子，皱眉道：“什么？”

    她提高了一点音量：“你何曾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你是怕我影响季枝的声誉，难道不是吗？又何必假惺惺说是替我考虑！”

    缙云刿稍稍有些错愕，刚才他面前的莫桑还一副担惊受怕的忐忑模样，而现在她却忽然出言反驳他，刚才她眼角眉梢的惊惧也变成了蕴藏的愤怒。

    这几年是他看着她长大的，但他始终读不懂她，她时而调皮，时而安静，胆大的同时又很容易被吓到，是个矛盾的孩子。

    他不知道一个小女孩为什么那么难教，明明季枝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可莫桑却总是不走寻常路，她不像那些温室里养大的花朵，会在乖巧的在预计的时候开出馨香的花来。

    她倒像在荒野上生长的一株仙人掌，开心的时候就长几朵小花，不开心的时候就用刺扎人。

    他与她相处的时候担心浇太多的水会泡烂她的根系，又但心她会因为缺水干死，同时还要提防她的刺，实在是让他头疼。

    他沉默的盯着面前的这株“仙人掌”，“仙人掌”也毫不躲避的看着他的眼睛。

    “你觉得你自己做得很对吗？”他合上扇子，揉了揉太阳穴。

    “那你呢哥哥，你觉得你自己欺负我一个小姑娘是很对的事情吗？”她反驳道。

    “季家供你吃供你喝，让你读书识字，让你做季家小姐，你竟觉得我在欺负你。”

    “你当初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这样自作主张的替我做决定，万一这不是我想要的呢？”

    缙云刿眸光沉沉：“你是想要反悔了？”

    莫桑把头别到一边，倔强的盯着马车的一个角落，没有说话。

    缙云刿继续道：“或许你觉得难以接受，但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季枝于我有恩，这世上我只在乎我的利益以及她的利益，至于其他人，我并没有太多空闲关心。”

    他伸出手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转了过来，然后凑近道：“所以你最好让我省点心。”

    莫桑对上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微微眯着眸子瞧着她，一只手慵懒的搭在座椅上，明明满脸的淡然，但勾人魂魄的精致眉眼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夺目。

    莫桑感觉自己心跳加快，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整个人不可遏制的微微颤抖。

    马车到了季府，莫桑逃也似的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她心绪纷扰凌乱，她不明白自己对缙云刿是什么样的情感，谈不上恨也谈不上有多么喜欢，可她刚才却方寸大乱。

    这些年她和他在一起生活那么久，讨厌他已经成了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但不可否认的便是，他也曾在她生病的时候悉心照料，在她被噩梦惊醒的时候把她揽入怀中，在她没犯错的时候也会像哥哥一样与她相处。

    他自作主张的把她挟持到他身边，然后又让她只能依仗着他生存，他慷慨的给予她关怀，但这种关怀又永远比季枝的要少一点。

    久而久之，她觉得她的怨怼中又掺杂了一点别的东西，那种情绪有些苦涩却又包含欣喜，让她心口发紧。

    她反反复复的去回避这种情绪，如果没有这种情绪，她就不会在香桥会上感受到彻骨的绝望，也不会因此留下心理阴影，更不会害怕见到缙云刿。

    她没有办法坦诚面对自己，也没有办法坦诚的面对这种复杂的情绪，于是她夺路而逃。

    缙云刿从马车上下来，只见到莫桑慌张逃走的背影，他回想起方才和她的对话，没觉得其中又什么不妥，只不过是方才凑得近了一些，她为何要跑得这样快？

    他刚从马车上下来走了没几步就见季枝身边的丫鬟彩云跑过来，对他道：“公子，大小姐和老爷吵起来了。”

    缙云刿挑了挑眉，问道：“怎么回事？”

    彩云道：“是为了成王世子殿下。”

    彩云一说缙云刿心中便明了了，季枝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季川一直在帮她物色合适的成婚对象，季川喜欢文人出身的清流人家，于是挑了几个十分有才华但家中并无背景的学子与季枝相看，但季枝一直都不满意。

    成王是皇帝最亲的一个弟弟，平日里非常受皇帝宠爱，他只有成王世子这一个孩子。

    成王妃是个顶尖的大美人，成王世子长得很像成王妃，是一个丰神俊貌的美少年，笑起来清新阳光，非常养眼。

    临沽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小姐想要嫁给成王世子，但是世子却已经有了心上人，他醉心于一个舞姬，为其砸了一大笔钱，扬言要娶她做正妻，除了她以外他谁也不愿意娶。

    可偏偏季枝就看上了这位成王世子，软磨硬泡的要季川上门提亲，季川说什么也不同意。

    缙云刿心中估摸两人大概又是在为这件事争执。

    果不其然，他才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季枝一边抽泣着一边道：“要是嫁不成他我就老死在家中谁也不嫁了。”

    季川苦口婆心：“我今日早朝已经和成王旁敲侧击的说过此事，他家孩子现在铁了心要与那舞姬在一起，谁劝也没用。”

    缙云刿推开门，季枝脸上的妆都被哭花了，她瞧见缙云刿仿佛瞧见了救星，拽着他袖子道：“哥哥，你替我劝一劝爹吧。”

    缙云刿叹了一口气道：“枝枝，这门婚事我也不赞成。”

    季枝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从小到大缙云刿几乎没有对她说过不，她原本以为他会帮她说话，可他却也不帮她。

    她马上松开了拽住缙云刿袖子的手道：“为什么？你从前不是说我可以向你提任何要求的吗？”

    缙云刿坐下来耐心同她解释：“女儿家的婚事决定了整个后半生，半点马虎不得，成王世子的情况我之前大概了解过，他爹娘从小就对他宠爱有加，他虽样貌俊美但却没有脑子，又爱混迹于歌楼舞馆，现在他已经心有所属，你若是嫁过去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季枝现在被成王世子迷住了眼睛，旁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她恼道：“那个舞姬又算得上什么，我长得这样美难道还比不过一个风尘女子吗？”

    她又有些埋怨的看了缙云刿一眼道：“哥哥这样贬低成王世子是因为哥哥不想帮我吗？”

    缙云刿方才被莫桑气了一遭，现在听见季枝这样说话更加觉得头疼，他不知道自己亲自教养出的姑娘为何都这样，对别的男子信任有加，但却丝毫不听他说的话。

    他从前做过宰相知道怎么处罚不听话的下属，要么贬官要么就流放，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去管这个年纪的姑娘，她们年纪大了他也逐渐不清楚她们在想什么，更不知从何劝起。

    “不行就是不行。”他冷冷的撂下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了。

    晚上，他与莫桑在院内一同用晚膳。

    莫桑满腹心事，扒拉了半天饭菜，很久才吃了一点。

    “怎么了？”他开口问。

    “小莹去哪里去了？”莫桑回来之后在院内找了一圈却没有见到小莹，心中担忧疑惑，于是开口问道。

    缙云刿平淡道：“你还好意思问，因为你她被我赶出季府了。”

    “什么？！”莫桑拍案而起，缙云刿面前的汤洒出来了一点到他的衣服上，他某根脆弱的神经抽搐了一下。

    这一天的糟心事已经够多的了，他最讨厌衣服上有菜味。

    缙云刿的脸黑得可怕，他拿出一块手帕想要擦掉衣服上的污渍却无济于事。

    “你不可以赶走小莹！”莫桑焦急道。

    缙云刿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愠色浮现在他冷峻的脸庞上，他直直的俯过身去与莫桑对视，一字一句道：“你以为你在什么地方？这里是季府，我想赶走谁就赶走谁，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懂事害了她。”

    他看见莫桑漆黑的瞳孔在微微颤抖，她很生气以至于说不出话来，只是瞪他。

    他见她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觉得最近实在是太过于纵容她了，于是让下人把面前的饭菜都撤走，给了莫桑半个月的禁足。

    莫桑咬牙切齿的盯着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让她像一只气势汹汹的小斗鸡，看上去十分滑稽。

    她这幅可笑的模样莫名其妙的让他觉得赏心悦目。

    于是他又开口道：“书房中的某些诗集我看也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今天晚上我就着人给烧了，免得你夜夜不睡觉往外跑。”

    “你！”莫桑发出了一个愤怒的音节但并没有下文。

    他回头讽刺道：“怎么了？那些诗集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还是说上面有谁写的诗让你魂牵梦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