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节如期而至，也到了桑要离开日月坛的时候了。

    丰收节是为了庆祝秋日的丰收并且向神供奉收获的果实和粮食，以乞求神能够在新的一年庇佑大昭能够风调雨顺。

    这个节日并不像祭神典礼那样必须要用活人祭祀，只需要在神的面前杀猪宰羊即可。

    每年的丰收节只有贵族可以参与，因此丰收节都在日月坛内举办，大昭各地的农民必须把各自最好的农作物供奉进王宫，然后由主持丰收节的祭司来挑选供奉神的祭品。

    待丰收节仪式结束后整个日月坛的人要外出把这些供奉过神的祭品分发给百姓和农户，让他们也能被神的恩泽所庇护。

    桑一大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说实话，她巴不得尽快离开大祭司。

    虽然是大祭司放她走的她理应感激，但是大祭司终日冷着一张脸，好像每个人都欠他钱似的，她实在不想继续和这样的人再待下去了。

    更加重要的就是，凝泶宫离羽的宫殿很近，她马上又可以见到羽了，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他的忙，但是能够在他身边每天远远看着他于她而言就很足够了。

    她走之前原本是想和大祭司打一声招呼的，可是主殿却大门紧闭，听人说大祭司有事去了。

    今日是丰收节，想必他也没空，于是桑就直接走了。

    她来到凝泶宫，很快就有人殷切前来帮她拿行李，然后把她引至一处看上去十分不错的房间外。

    那人对桑道：“姑娘快进去吧，里面的人已经等姑娘许久了。”

    有人在等她？桑很疑惑。

    于是她推开了门，房中穿着月白色衣衫的人背对她而立，见她来了后回头对她展眉一笑。

    “桑，我们好久不见了。”羽微笑道。

    “羽？你怎么来了？”

    桑很开心，羽没有忘记她，他还特地来此处迎接她，还有什么能比这让她更高兴的吗？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和大祭司商量，让他放你到此处来，大祭司虽不好说话，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桑恍然大悟：“我就说大祭司为何变得如此通融，原来是你一直在帮我。”

    羽拉过桑的手看了又看：“你的手可还好？我听闻大祭司让你洗了几个月的衣服。”

    “大祭司后来就没让我洗衣了，所以我的手也好的差不多啦。”

    羽拍了拍她的手温柔道：“桑，我知道大祭司让你吃了许多苦，但没关系，很快我们就不用忍受这种人了。”

    桑有些不明白，歪头看羽：“这是什么意思？”

    “桑，你这次能在大祭司身边那么久，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但是大祭司这个人实在太难相处，就连你也无法动摇他半分，于是我换了另一个计划。”

    “你计划的一部分？”桑睁大眼睛看着羽，“你的意思是我拉着大祭司跳下去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羽点头：“没错，虽然母亲针对你是我没有料到的，但我后来发现大祭司此人并非完全听从母亲的命令，于是将计就计把你送到大祭司身边，看你是否能让他成为我们的人。”

    “但是，”桑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但是，一但我没有想到要拉大祭司往下跳或者跳下去后大祭司根本就不打算救我，现在我的尸骨早就腐烂了，所以你的计划是以可能牺牲我为代价的吗？”

    羽握住桑的手微微一僵：“桑，这么多奴隶中我之所以选中你就是因为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桑把手从羽的手中抽走：“可是羽，我不明白，你说我们是平等的，可我却觉得我像一个工具。”

    羽平静道：“我从未把你看作工具，你是我最信任的伙伴，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让你继续留在大祭司的身边受苦，如今我们做的就是等待，只要大祭司不在了，母亲也会忌惮我的力量。”

    “你说大祭司不在了？大祭司要去哪里去吗？”

    “上次你和大祭司从祭台跳下去后大祭司救了你，母亲已经对大祭司起疑了，她怀疑大祭司是我这边的人，于是她准备启用她的人为大祭司。”

    “但是，大祭司深受贵族和民众的信赖，她不好明面上杀掉大祭司，于是她准备让她的人在丰收节暗杀大祭司。而她的那个人实际上本就是我的人，只要此人夺得大祭司之位，我便可以掌控整个日月坛。”

    “你要杀掉大祭司！？”桑惊讶道。

    羽笑了笑：“你还不明白吗？那次大祭司救了你对他的影响是致命的，一但在母亲心里造成了怀疑，他便是必死无疑的。如今我与母亲都想他死，他只有死路一条。”

    “羽，你不能这么做！”桑道，“他毕竟救过我，我不能害死他。”

    羽无奈的摇摇头：“可是我是王啊，他不知好歹的拦了我的路便也只能死了。”

    桑抓住羽的袖子质问道：“那要是我日后拦了你的路呢？你也要我死吗？”

    羽望着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但他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桑觉得自己一直忽视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她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帝王，帝王又怎么会为区区一个她所羁绊住。

    他也从来不是那个有着鹿一般温和眸子的少年，他是大昭的主宰，他的王座也自然少不了鲜血。

    桑难以置信的松开羽的袖子：“羽，我觉得自己好像不太认识你了。”

    她看见羽的眼眸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她对着羽磕了一个头，权当感谢他当初的救命之恩，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此时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天空阴沉黯淡，远远听见不远处有雷声响起。

    她没有带伞，在狭窄的宫道里狂奔，她的裙子上沾满了泥点，头发散乱在背后，由于跑得太急了她在地上摔了几回，膝盖被磕破了许多。

    她承认自己确实不喜欢大祭司，甚至非常讨厌他，但是没有到憎恨的程度。

    她希望他倒霉，希望他被人教训，希望他喝水都塞牙，但是她不希望他去死。

    这几日来，她每日都看他工作。

    他对待工作认真谨慎，无论是太阳的方位还是星座的变动他都要演算无数次才最终下定论，因为这些关乎那些穷苦农民一年的生计。

    平心而论，他完全不是个非常好的人，但是他确实是个非常好的大祭司。

    他有他自己的原则，因而不肯乱传达神的旨意，也不愿让神沦为权利斗争的工具。

    他虔诚的供奉着神，爱戴着神，是神最忠诚的信徒。

    按理说像他这样的大祭司应该一直在大祭司的位置上，但是却因为她不仅丢了大祭司的工作，还要无缘无故的被人害死。

    桑不是没有良心的人，要是大祭司真的被她害死了，她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心安了。

    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初那个莽撞的举动，要是自己选择去死，大祭司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了呢？

    踩着泥泞的道路，她终于赶到了日月坛，她喘着气一脚踹开主殿的门，大祭司并不在里面。

    主殿的仆从告诉她，丰收节仪式刚结束不久，大祭司已随日月坛一行人外出给百姓分发那些供奉过神的粮食果蔬了。

    她心中一惊，去马棚拉了一匹马。

    由于是第一次骑马，所以她骑得胆战心惊，但救人要紧，她就算被摔断腿也值了。

    --

    宫门外，日月坛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今日，大昭所有的人家都早早的出了门占据最佳的位置，要是谁家能够抢到给神供奉过的祭品，那就是一件非常吉利的事情。

    大昭的街头上人头攒动，水泄不通，有个子高的小伙子已经把袖子撸了上去，准备等下大干一场。

    远远的就瞧见宫门打开，日月坛的马车华贵优雅，上面神眼的图腾神秘尊贵。

    众人遥遥的喝彩着，恭迎日月坛一行尊驾。

    邺和大祭司一同站在队伍最前端的马车上，他们拿着手中的祭品扔向下面张开双手的众人。

    不知怎么回事，人群之中忽然躁动了起来，好像是两个小伙子因为争抢祭品起了争执，双方对一个祭品的归属争执不下。

    这种情况年年都有，不是什么稀罕事，大祭司抬眼往那边看了一眼，继续从袋子里拿出祭品分发给众人。

    不知怎么回事那边的争吵声愈来愈大，后来忽然听见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人们忽然开始四处逃窜推搡起来。

    “杀人啦！杀人啦！快逃啊！那个人杀红眼了！”有人大叫着往外跑。

    由于大昭所有人都聚集在这条街道上，街道上挤满了人，有人推搡着想要离开，但有些人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怎么也不愿意离开，人们互相推着对方很快就有人跌倒在地。

    跌倒在地的人被源源不断的踩着，完全没有办法起身，整个人群乱作一团。

    拥挤的人们愤怒又焦躁，有人被挤得难以呼吸，情急之下不断的朝日月坛的马车上爬去，转瞬之间日月坛的许多马车都被推倒了，那些供奉过神的粮食蔬果也洒落一地，被踩得到处都是。

    大祭司见有一孩童被挤倒在地，立马上前去救，刚刚把那孩童放在地势稍高的位置上就感觉背后一凉。

    有几把淬着毒的冷箭从他背后射来。

    他微微侧身躲开，只见邺手中拿着一把短弓冷冷的瞧着他。

    “邺，你要杀我？”大祭司道。

    “大祭司，你知道的，在日月坛没有人希望你做他们的大祭司，而我比起你更适合这个位置。”

    “所以你就要谋权篡位么？”大祭司冷笑了一下。

    “大祭司，今天你必须去死，你若不死我就要死，既然众人都不服你，那就麻烦你去死了。”

    “邺，你装得可真是好啊，在我面前唯唯诺诺，背地里确实这般毒辣的人，我在想，要是他们知道你是这种人，他们还会那么喜欢你吗？”

    “这不重要，只要我做了大祭司，就不会再受你制约，与你这种人相处实在让人厌恶至极，我之所以百般忍耐就是为了取而代之的这一日。”

    大祭司掏出一把折扇，慢悠悠的扇了扇道：“你只知道大祭司拥有无上的权利，甚至王都要敬畏我几分。但你不知道当大祭司要承担怎样的责任，要周旋怎样复杂的关系，要为神做出怎样的牺牲，等你知道这些恐怕你也不会羡慕我。”

    “大祭司，你无论再说什么我今日都是要你的性命的。”

    “邺，你今日要我的性命，明日就有人要你的性命，这么多年来，大祭司都活不过三十岁，人人都是因为各种意外离世，这难道不能警醒你吗？”

    “那又如何，我宁愿尊贵的死去也不愿平凡的活着。”

    大祭司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受死吧！”邺拉开了手中的弓箭，转眼间一根淬着毒的箭就朝着大祭司射来。

    大祭司这次没有躲避，他明白，不是邺要他死，是有人要他死，他的死他早已经预料到，他并没有感到很惊讶。

    他微微的阖上眼睛，等待着。

    忽然一个温暖的东西撞进了他的怀里，紧接着他听见怀中柔软脆弱的人痛苦的哼了一声，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

    是桑，她不知为何从天而降，如此忽然的给他挡住了这一箭。

    他仰天长叹了一口气，不是让她走了吗，怎么回来了。

    怀里的人面孔因痛苦而变得苍白异常，她嘴角涌出了鲜血，后背被毒箭贯穿，很显然是活不成了。

    他垂眸看着她，她也勉力睁开眼睛看他。

    桑用尽所用力气才说出了一句话，她一边吐着血一边道：“对不起啊。”

    一命还一命，也值了，她在心中这样想，

    用她的一命换回能够造福大昭的大祭司，也算是壮烈之举，她在心中都要被自己给感动了。

    可是面前人的表情没有半分波动，他就这么望着她，好像在看垂死挣扎的动物。

    她只听见他素来尖酸刻薄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喂，你这样惨烈的死在我面前是想让我这辈子都要想着你这幅鬼模样吗？”

    “桑，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