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是母亲的意思吗？”羽站起来就要走。

    大祭司对着羽的背影道：“你与一奴隶女子相交过密的消息早已经被夫人得知，你要是不去找夫人，她只会死在七日后的祭神礼上，如果你现在就去找夫人，那么她估计半个时辰后就会死得不明不白。”

    说罢，他收起扇子目光锐利：“如果这样的话，你还是要去找夫人吗？”

    羽回身深深的看了大祭司一眼，犹豫了一下，随后对身边的侍从道：“先摆架回宫。”

    桑愣在原地，脸色煞白。

    大祭司看了她一眼，拿扇子指了指羽离去的方向道：“他都走了，你还不走吗？难不成你要赖在我此处？我告诉你，我不像王，能够容忍一个卑贱的奴隶和我待在一起那么久，我劝你尽早离开。”

    “为什么？”桑惨白着一张脸忽然道。

    “你站在王的身侧就应该明白伴君如伴虎，无论你和他有什么打算都逃不过夫人的眼睛，你不明白吗？”

    桑脸上稍微有了一点血色，她摇了摇头道：“我问得不是这个，我要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

    大祭司似乎有些意外，他看着桑，没有说话。

    桑继续道：“明明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为什么要假借这么一个赌约来拐弯抹角的向我传达这个消息？”

    她一步步走近大祭司，注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他的眼睛幽寒神秘，她道：“大祭司，我有些看不懂你。”

    大祭司皱眉头抬手把她推开，面色沉沉：“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擅自揣测本祭司的意图，难不成本祭司是怕你死么？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桑一把抓住大祭司的手腕，“不知为何，方才我有一瞬间觉得和大祭司很熟悉。”

    大祭司冷眉一扫，反手握住桑的手腕，力道之大足以把她的手腕给掰断，他目光森然：“本祭司不喜欢被你这种人随便触碰，若是还有下次，我就杀了你。”

    他和桑的距离很近，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清冷的竹柏味，只听他道：“你给我听着，不要企图与我套近乎，我不是羽，我不会怜悯你，你要是想活就自己找办法，你要是活不成也与我无关。”

    他骤然放开桑，桑一屁股跌在地上，抬头只见他甩开他那黑色的长衫，从门口愤然离去。

    这几日里，桑把自己闷在房间里许久。

    羽那边也没有一点动静，她外出散步偶尔远远的瞧见过羽，羽却好像没有瞧见她一样，之前在她身上停留的目光以及眼角的微笑全都在顷刻之间消失了。

    闲散无事的黎还和以前一样总是来桑这边找好吃的。

    她安慰桑：“你放心，表哥绝对不是这种人，表哥最是心慈手软，他如今不理你是因为他在想办法。”

    她见桑依旧没有开心起来又凑到她耳边道：“悄悄告诉你，因为我的爹就是奴隶，按照律法，贵族女子和奴隶生的孩子应当被处死，可是我表哥心疼我，他当时不过只有九岁，他在先王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把我的命给捡回来了。”

    桑勉强挤出一抹微笑看向黎：“他这么做是因为你是他有血缘的妹妹，而我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黎摇头：“不是这样的，表哥对谁都如此，你要相信表哥，表哥不会让你丧命的。”

    桑垂下头，不语。

    黎劝了桑半天也有点劝得没有耐心了，她撅着嘴道：“你的命就是我表哥捡回来的，就算我表哥要你死又有什么不可以？你在这里好吃好喝的待了那么久，你应该知足才是。”

    黎的话把桑拉回了现实，由于羽之前的特别对待，她总以为自己在羽的眼里和别人是不一样，她天真的以为她和羽只见真的没有那层身份的隔阂，他们可以平等的站在一起，平等的相处，可是羽毕竟是王，是大昭除了神之外最尊贵的存在。

    像羽这般勤勉仁爱的王，日后定然会被载入史书，被世人称颂。

    而她，不过一个苟延残喘在这个世上的小小奴隶，她的名字不仅不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甚至在她死后记住她的人都寥寥无几。

    或许她应该向黎说的那样，把所有的期许寄托在羽的身上，他若是垂怜，她便活，他若是抛弃，她便死。

    如果是这样她就会感觉不那么痛苦，因为她是死是活都是由羽决定的，无论结局如何，都不要她事先做出任何决定。

    但她却心有不甘，

    她拼命活下去、拼命想要从奴隶贩子的手中逃走并不是为了做个浮萍随波逐流。

    于是她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用什么手段，她都要拼尽全力保全自己的性命。

    七日后，祭神礼大典浩浩荡荡的开始了。

    大昭和周边部族都对神十分尊敬，虽然从来没有人见过神的真实样子，但他们认为这个世界是由神一手创造的，天灾人祸都是因为伺候神不周，所以降怒于世人。

    神的眼睛神圣威严，用来注视和监管世人，因此他们在刻画祭祀的面具的时候会画上巨大的眼睛，在所有的装祭品的盘子上也都绘有眼睛的花纹。

    整个祭祀场地上都密密麻麻的布满眼睛的纹路，远远看去，那些由鲜血绘制成的诡异眼睛有些让人发怵。

    在祭祀广场的中央雕刻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雕像，这雕像看上去十分威严，两只眼睛占据了整个面孔的二分之一，有着巨大的嘴巴和耳朵，面孔方而有棱角，十分不寻常。

    祭神礼是大昭最重要的日子，此时无论良民还是奴隶都要围绕着祭祀广场对着神祈祷，祈求神庇护他们，也同样表示对神的尊敬。

    在这一日里，所有的王公贵族都要露面，同时负责操持祭神礼的诸多事宜。

    一大早，祭祀广场就围满了人，虽然人很多，但是花费巨大财力建造的祭祀广场十分的宽广，能够容纳极多的人。

    王宫的侍卫在祭祀广场上维护秩序，同时确保人们按照自身的阶级坐在对应的位置的上，身份越高贵坐的位置越前面，反之则越后。

    坐在最前面中央位置的羽阴沉着脸看向前方高高的祭祀台。

    在祭祀台的柱子上，桑双手都被捆在了柱子上，她的旁边站着手握权杖的大祭司。大祭司今日带着面目狰狞的青铜面具，一身黑衣站在桑旁边，像来自地狱的罗刹。

    “王今日为何不太高兴？”坐在羽身旁衣着高贵典雅的妇人开口问道。

    “母亲要杀儿子的人，儿子又怎么会高兴？”羽淡淡道。

    妇人笑了笑：“神选中了她为祭品，这是她的命。”

    面前，无数个带着油彩面具的大傩正在咿咿呀呀的跳着傩戏，他们时而仰头喷火，时而发疯一般向四处撒着腥臭的鸡血。

    妇人见羽不说话，继续道：“我以为王会救她。”

    羽抬头看着在柱子上瑟瑟发抖的桑道：“我在赌。”

    妇人转头看向羽：“赌？赌什么？”

    羽喝了一口茶：“赌她敢不敢赌，她若是不敢赌，于我也无用了。”

    此时远方几声巨大的钟声响起，是祭祀的吉时要到了。

    大昭从很久以前就保持着活人祭祀的传统。在从前，每年的祭祀都要选取一百个活人放血祭祀神。

    后来由于大昭和周边部族战争，人口急剧下降，就把从前的一百个改成了一个。

    每一年众人都或多或少犯过大大小小的错，为了向神认错，大家就让其中的一个人代替大家承担神的怒火，从而让大家的罪过得到饶恕。

    桑今年就很不幸的成为了那个承担神怒火的倒霉蛋。

    她的双手被反绑在柱子上，她十分的难受。

    下面乌泱泱的站着几乎整个大昭的人，他们都在低头虔诚的向神诉说着罪孽，祈求原谅。

    她瞥向旁边戴着青铜面具的大祭司，只见他手持着象征神权的手杖，披着一件画着红眼睛的黑色披风，看上去十分的神圣肃穆。

    祭祀台很高，风声呜呜的在她耳边吹着，她感到自己的大腿微微发抖，她其实很害怕。

    如果可以救自己，她宁愿流着眼泪跪在大祭司的面前祈求他放过自己。

    可是这招她在差点被奴隶贩子打死的时候就用过，根本不管用。

    旁边这个人冷酷无情，她的眼泪在他这里一文不值，不但救不了自己的命还会被他狠狠的鄙视。

    就在这时，一把镶着红色稀有宝石的小刀被一位穿着祭祀礼服的侍从恭敬的呈到了大祭司面前。等下他就会用这把小小的刀割开桑的手腕，然后用桑的血填满她面前的巨大青铜容器，等桑的血放完之时便是礼成的时候。

    大祭司松开了绑着桑双手的绳子，他指着那青铜容器道：“跪在那前面。”

    桑乖巧的走上前跪下去，然后伸出手腕。

    她听见大祭司的声音冷冷的从她上方传来：“如今死到临头，你的羽可来救你了？”

    她垂头看着这青铜容器，容器里有着一层厚厚的血渍，是往年的祭品们留下的。

    她强忍住想呕的冲动，对着大祭司道：“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大祭司笑了一声，走近她身侧，握住她的手腕，比划着下刀的位置：“真是稀奇，你竟是那种认命的人。”

    大祭司正要切开她的手腕，却感觉到身下跪着的人肩头不断的抖动着，他朝她看去，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满脸的泪水，眼眶通红，看上去楚楚可怜。

    “你觉得现在哭有用吗？”他握住刀子的手顿了顿。

    桑带着哭腔道：“你也知道我倾慕于王，如今即将赴死，却未能见王一面，我有一句遗言要带给王，不知祭司大人能否在我死后替我传达？”

    大祭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所托非人，本就是你自己愚蠢。但看在你做的那道菜不错的份上，我勉强可以帮你这个忙。”

    “还请大祭祀过来一些。”桑含着眼泪开口。

    大祭司朝桑的位置又靠近了一些，他本以为会听到一些悲伤的诀别话，他却听见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大祭司，让我们一起做被神抛弃的罪人吧！”

    大祭司的眼睛倏然睁大，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面前的瘦小女子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狠狠的扯了他一把，拽住他一同往下跳去。

    他愣住了，下一秒，自己的脚已经踏出了祭祀台，整个人和桑一同在虚空中不停的下坠。

    桑听到遥远围观的人们连连发出惊呼，猎猎风声在她耳边响起。

    在大昭，祭神礼的每一步都十分重要关键，不可有半点差错，主持祭祀的大大小小祭司会反复检查，防止有步骤出现意外。

    祭祀的最后一步，也就是祭祀活人的这步是最重要，因为这关乎神的怒火是否可以得到平息。

    如果祭品在祭祀之前逃脱或者受伤，这就代表神不愿接受祭品，神的怒火会降临在整个大昭的头上。

    几十年来，大昭的祭神礼都有条不紊的进展了下去。

    可是今日，这个祭品不但逃出了祭祀台，还连带着大祭司一同从祭祀台坠落。

    这是天大的凶兆啊！

    台下有百姓刚刚祷告完自己的罪孽就睁眼看见了这一幕，有心态不佳者直接被吓得晕倒在了原地。

    整个祭祀广场都乱哄哄的，王宫的侍卫都没有办法让众人安静下来。

    在半空中，大祭司的黑袍里灌满了风，他直直看着下方苍白着面孔、闭着眼睛的桑，心中疑惑又愤怒。

    桑蓦然睁开了眼睛，对上大祭司如淬寒冰的眸子，此时他的青铜面具早已经掉落，他的那张脸冰冷到极点。

    这是一场豪赌，她拉大祭司下水就是在赌大祭司会在此时救她一命。

    但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她似乎赌错了，大祭司看上去并不会伸出援手，他的眼神冷得可以杀人。

    可是，她很想活，她真的很想活......

    从小她就被父母遗弃在了桑树下，没有人期待她的出生，没有人爱她，但她却一直在努力的活下去，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漂泊在这世间，就为了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阳，难道就连这么小小一个愿望她都不配拥有吗？

    想到此处她有些哽咽了，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从眼眶滑落。

    她看见自己的眼泪往上跑，有一颗洒到了大祭司的脸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大祭司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她忽然发现，她竟可以从那深不可测的琥珀色瞳孔里清楚的瞧见自己流着泪的面孔。

    他的眼睛......似乎不是那么的冷......

    随后她感觉自己的腰下一紧，然后被笼罩在黑色的长袍之中，眼前一片漆黑，她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直跳。

    下一秒，她被人抱着稳稳的降落在地面上。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把本祭司也一同算计了进去，你是不想活了吗？”大祭司阴冷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