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剑

    谢玄仰头望着白川,将要开口,却又听见祝十一极其不耐烦的催促:“快点儿,愣着做什么?”

    言罢,祝十一目光在门后那排得整整齐齐的长刀之间搜寻了片刻,而后用自己的刀挑下来一柄长刀,上头还有干透的血渍。

    他顺着臂膀的力量就势一推,长刀便以极快的速度往两人这边飞来。

    “铮——”

    刀尖瞬时没入谢玄身侧的门板,带起的风势吹动他鬓边的发丝,刀尖只差几寸就到他额心了。

    两人身体俱是一颤,白川杏眼圆睁,旋身来到这刀的旁边,凑近了细看:“他这是给你下马威呢。”白川望着这刀的血槽,居然真同那小二所说契合,是个北斗七星的模样,离刀尖最近的六颗星里都是干涸的血迹。

    还不及她再仔细看看,这刀便闪着扎眼的寒芒往前方走去,光亮的刀身上映出白川身侧的雕花木门,而后转做谢玄那双目光凌厉的眼睛。

    他拔出了刀。

    祝十一微微带笑的脸庞上好像挤出了有些假惺惺的欣慰:“看来恢复得挺好,主司大人找你,跟我走吧。”

    谢玄思忖一番,点了点头。

    白川跟着两人行在后头,忍不住打量着这宅子周围的陈设,竟觉得这样的风格颇有些说不上来的眼熟。她望朝前方,却见谢玄目不斜视,腿脚提放之间,似乎已经对这些颇有些弯绕的道路烂熟于心。

    她一惊,忍不住问:“你来过?”

    谢玄点头,并未过多避讳:“我幼时,在这里生活过几年……”说到这里,似乎又勾起了他一些不太好的回忆,谢玄整个人沉默下来,身上像落了一层灰。

    “想来是换了宅院大门,否则,你如何认不出来。”白川按住他的肩膀,轻轻一跃,熟稔地坐上肩头。

    谢玄点了点头:“这里头的构局陈设我确实还有几分印象。”

    祝十一忽的回过头来,一脸不满地瞪着他,整张脸写满了不舒坦,他白了谢玄一眼,心道此人是不是烧坏了脑子,整天的自言自语,又吓人又烦人。

    谢玄立时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止住了同白川的话头。

    祝十一出了府门,谢玄立在门内,神思不定:“主司大人,不在府内吗?”

    祝十一没好气道:“管那么多做什么,跟着我去就是了。”

    他回的囫囵,也怕谢玄再深问,不想这人还是蹦了一句出来。

    “陈况呢,他不与你同行吗?”

    祝十一脚下一个趔趄,又立时稳当当立住,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过后才道:“他忙着呢,你不必理会。”

    祝十一一面走,一面忍不住回头望了谢玄几眼,只见他睁着一双有些无辜的眼睛,面上满是对自己的信任。

    他思忖着此刻陈况应当布置得差不多了,又立时加快了脚步。

    大白天的,举着长刀外出,任谁见了都是敬而远之,白川见自己身边路过几个神色慌张的路人,愈发觉得此举不妥。

    杀人虽是刺客本分,可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家的刺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行在街市上的,当官府是闲的吗?

    “官府此刻确实没有人了。”谢玄似乎是听到了她的低语,“你举的那个人头,便是庆州郡守。”

    白川一时无言,眨巴着眼睛望了望自己的双手,郡守都被七星剑枭首示众,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祝十一领着谢玄来到城郊时,天色忽然就暗了下来,似浪般涌动的乌云间夹杂着刺眼的闪电,须臾便有贯耳的雷声落了下来。

    祝十一身子抖了抖,而后面不改色地劈开了这屋子的锁,一脚踹开了房门。

    狂风和着雨丝也在这个时候砸了下来,院子当中正立着一个身形修长,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负手立着,时不时抬手捋捋胡子,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

    祝十一显然被这景象惊了惊,他握紧刀柄,同往常般放出狠话:“醒了啊?不过你也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他朝谢玄偏了偏头,“还不快上去,一刀结果了这文弱书生,到时候要什么赏赐没有。”

    谢玄愣在原地,执着长刀的手臂不住发颤,只因面前这人并不陌生,他是从前在庆州时谢府的管家,叶琴姑姑的丈夫。

    他怎会在此处,又被七星剑盯上。

    祝十一见谢玄不肯动作,还以为他被此人虚张声势的模样给唬住了,只好自己挥起长刀上前,猛然动作就要劈下:“坊间都道谢玄在点阴兵,你为他做过事,黄泉路上,也陪他一遭吧。”

    “铮——”长刀挥下,没有没入皮肉,反而被坚硬的铁器接住,祝十一视线顺着刀身望去,只看见谢玄那盛气凌人的眼睛。

    “你要反了不成!”

    谢玄不言,只将手上的力道尽数使出,最后抬臂撞走了祝十一的刀刃,将身子挡在梁伯远面前。

    梁伯远愣了愣,似乎并未想到有此一招,情急之下不肯相信会有人救自己,而是质问:“你们又在耍什么花招?”

    谢玄不答,只回头压低声音道:“梁伯父,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一声,梁伯远脑海里似乎噼里啪啦地炸开一片,他炯炯的目光又亮了几分,恍然大悟,重重点头:“你,你……”

    祝十一拖着长刀,嘴里唾沫星子横飞:“我就知道,你脑子根本没坏,醒来的时候还百般装样,还好没有轻信于你。”他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以为今日真是带你来开眼界的吗?小乞丐,今日也是你的死期了,替身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言罢他又蓄足力气长长地吼了一声陈况,须臾,陈况立时从里屋飞了出来,朝着祝十一点了点头。

    两人舞着长刀,夹击过来,他们似乎并没有想着下狠手,而是用招式引着他的步子,一点点往里屋挪去。

    白川见状立时出言提醒:“谢玄!小心!”她环顾着屋子四周,一时无措,想来想去,只好抬起屋棚下的木柴,虎虎生风地舞了起来。

    谢玄怔了怔,回身望去,屋内一片黑暗,微弱的油灯伶仃晃荡,霎时被风吹灭,他用足跟死死抵住门槛,一头墨发被狂卷的风吹散,随着风势上下翻飞。

    屋里不对劲。

    他脸庞憋得通红,腰愈发往下弯去,他趁着这个机会,立时撤了手上的力气,下着腰从两人之间的空隙跃了出来。

    两人的力量落了空,霎时就要往前跌入,他们面色煞白,一双手在半空中挥舞了半晌才稳住身形。

    祝十一回头杀去,眼前却飘来一块满是坚硬树皮的木柴,他愣了愣,竟就被这柴逮住机会,额头上狠狠遭了一下。

    真是见鬼了!

    陈况被谢玄缠得脱不开身,鼻青脸肿的面庞血痕交错,他观谢玄身形,兼顾灵活的同时力量也占上风。

    他此刻心中悔意丛生,不就是在门外随意捡的小乞丐,怎么会身怀如此厉害的功夫,也不知现在还没醒的那个又是个什么样的境况。

    祝十一这边也没好到哪去,飞舞的柴块咄咄逼人,叫他避无可避,他一开始以为这柴下有什么看不见的丝线引着,劈空了数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柴,真是自己飞起来的。

    白川也不知自己身形章法从何而来,只觉得用起来行云流水,仿佛从前就已经使过无数次一样,纷纷雨丝下,她的身形渐渐被雨水勾勒出来。

    祝十一眼睛瞪得老大,直呼见鬼,挥着长刀,再顾不得什么招式,胡乱朝着她的身形砍去。

    谢玄也是第一次见到白川的身形,一愣神之间被陈况抓了个空档,等他回过头来,眼前的长刀距他面庞不过三四寸。

    他立时偏过头去,险险错开之时脸颊也被划出了一道伤口。

    两人不敌,神色中的阴鸷愈发浓厚,当情况比他们料想的更糟糕时,两人似乎有些疯魔了。

    陈况冲向屋舍,在墙角上不知鼓捣了什么。

    立时有呼呼风声从屋内传出来,卷着细细的雨丝直冲里头,被风无意间卷进去的锄头杆,不过一瞬便化作了碎片,轰然破屋而出,砸了谢玄满头满脸。

    祝十一见此情形仰头大笑起来,雨丝渐渐变作豆大的雨点,砸得他玄色的靴上满是泥土。

    “方才放了点水,你小子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祝十一摊开的掌心上是放着一个小小的竹编小笼,里头黑色的小虫伸着鲜红如血的长舌,一下又一下地舔舐着他的掌心,尽显亲昵的姿态。

    祝十一望着他,脸上满是志在必得,而后他抬起合起掌心,每个指节都在用力,顷刻间,笼子并着虫子瞬时化作了齑粉,爆出的尘灰被落下的雨水瞬时带走。

    也是在那一刻,谢玄只觉得自己通体的经脉流出滚滚烫意,紊乱的气息裹着奔腾的热血直冲头顶和心脏,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用长刀稳住将要倒地的身形。

    重重雨幕之间,谢玄快连他们的脸都看不清,只觉得身体的五感快要被巨石堵住,他身体晃了晃,不受控制地往侧边倒去。

    陈况见此,立时飞身而上,扛起谢玄的身体就要将他扔进屋里。

    白川眉目间涌上惯常没有的厉色,将重重的柴向上一抛,紧绷的腿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那柴便快速向着陈况的腰身击去。

    一击即中。

    陈况的身体立时绷作一张弓,腰间的刺痛让他忍不住松了松手臂上的劲,木柴重重一击带来的惯性挟着他往前飞去,径直冲向里屋。

    他神色大变,喉咙里的尖叫还未发出,整个人就被卷了进去。

    谢玄将将掀开沉重的眼皮,便有温热的血肉飞溅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叫他不由地回想起那个火光冲天的夜和纷纷而来的马蹄,一时间腹中直涌出酸水。

    祝十一见此立时拔刀冲向白川的身形,大雨滂沱,泥土飞溅,他脑海中满是原先的计划,在这里解决了小乞丐,和陈况割了梁伯远的人头回去领赏。

    谁都知道小乞丐是死在梁伯远的机关之下,同他们毫无干系。

    可是,现下的境况,一切都变了,他疯狂地飞舞着手中的长刀,在发现自己并不能奈何这个鬼魅的身形时,转而奔向匍匐在地上的谢玄。

    他冲过去,原本应该撞进谢玄腹中的长刀却没入了梁伯远的胸膛,他一袭浅色的麻布衣裳立时被血染了个透。

    还不等祝十一反应过来,梁伯远却兀的上前三四步,忍受着任由长刀贯穿身体的苦楚,用长臂狠狠地挟住了他的身体。

    不知是不是他死志已定,这力量居然箍得祝十一动弹不得,他发疯似的想将长刀抽出,却被梁伯远带着直往里屋而去。

    “孩子。”

    白川眼疾手快地将谢玄架起来,眼看着梁伯远苍白的唇里吐出听不清楚的告别词句,而后挟着发疯一样的祝十一作势就要跃进里屋。

    祝十一仰天长啸,在最后的关头抽出长刀,抬手一挥,将梁伯远的脖颈瞬时劈断。

    可他也逃不脱了,面前是快速转动,咔咔作响,足有一个人高的数十把长刀。

    谢玄喉咙嘶哑,哭喊出声:“梁伯父——”

    回应他的,只有从屋里飞溅出来的温热血肉,和一个骨碌碌滚落在地,双眼大睁的人头。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