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迷迷糊糊醒来时,头痛欲裂,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留在石洞之中,而谢玄等人已不知所踪。
她缓缓起身,揉了揉脑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重重的酸胀感,她也没干什么啊。
先前困宥着她的符章已经被尽数撤去,她抬起手臂望了望上头那个时明时暗的红色印迹,想来谢玄离她应该不远。
换言之,他应当还在这府宅中。
白川便按着之前的来路走回去,却在身影没入浓重的漆黑时顿住了脚步,她抬手触上前方的黑暗,掌心传来冰凉又粗糙的感觉,还有黏腻的水渍。
她抿了抿唇,手掌在各处搜寻了一番,当即肯定下来,这处石洞的门被合上了。
白川往后退了几步,猛然撞去,周围似乎都抖了两下,可那门还是岿然不动。
她忍不住腹诽,话本子里不是说,鬼魂可以轻易地穿透所有东西,怎么偏就她不行。
也是在这时,她缓缓抬起手臂,移步换影之间发现自己身上那件常穿的窄袖胡服似乎变幻了模样,此刻在身上的,是件广袖的宫装。
她晃了晃脑袋,只觉得上头的分量也重了不少。
她只觉得麻烦,活了那么多年,从未听过鬼魂还能自己变幻衣裳的。
白川来不及多想,现下她得想办法从这里出去,于是乎她打了个弯,又折了回去,这处石洞望着像是天然形成的。
她醒来一般都是白日,若是晴天,循着有光亮的地方走,总能找到出口。
空无一物的石洞回响着沙沙的声音,白川身子紧贴石壁循着天光朝前挪着,忽然,她只觉得眼前被一大片白光闪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捂住眼睛,缓了好一会儿,目光才从两个手指间的缝隙里溜出来,方才的白光好像是幻觉,如今她面前还是各式坑洼不平的石壁。
“轰隆隆——”白川手掌被震得生疼,她呆愣地望着前方的石壁,只见咔咔声响过后,上头竟多了数十条裂缝,且有越扩越大的趋势。
有人声了。
“这里怎么是个洞啊?”
“都怪你,也不看着点挖,这旁边就是七星剑,别挖到那里去了。”
话音刚落,石壁顿时四分五裂,日光瞬时如箭般极速射了进来,白川仰头,立时从这个缺口飘了出去。
“大哥,怎么办,真是挖到七星剑去了。”
“还傻愣着干嘛,快点再堵回去啊!”
白川不及理会身后闹哄哄的场面,身子像一团烟雾般在人群中穿梭起来,她打量着周围的男人,无一不是赤着上身,大汗淋漓。
有人拖着木材,有人拖着足有一人高的石头,场面热火朝天。
白川忍不住又抬起手臂,怎么谢玄还没将她拽回去呢,难不成方才受了伤,还不曾醒转。
都怪她分神,等眼前赫然出现个巨大的莲花台时,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嘭——”她撞了个实打实,捂着鼻子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她拍着灰起身,视线却忍不住落在那精雕细琢的莲花台上。
这样大的台子,上头是要托一个多大的……
像……
白川仰头,视线越过莲花台、箍着银铃的脚踝、膝窝、臂弯,最后落在那张尚未成形的脸上。
这石像怎么说都快有一丈多高了,白川只觉得仰得脖子酸痛。
耳畔是时刻不停歇的叮叮当当,石匠们躬着身子,轮着铁锤,溅起灰尘坠到地上,而四周搭起的木架仿佛直通云端。
白川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打算从这里绕出去,再从方才那个门溜进去。
没有任何人能够见到她,白川便肆意地人群之中穿梭起来,她借着风势,只觉得身上的力气比方才大了许多。
她脑海里昨日里走过的路,一面盘算着那个岔路口,一面忍不住打量这处刚有雏形的建筑。
似乎是个道观。
她越往前越觉得不对劲,这处道观并非新建,而是修缮,在一处拐角,宽阔又泥泞的路上,她见到个鸟笼,比寻常的大了许多。
“救命——”
“救命啊——”
“谁能救救我——”
白川猛然回过头,循着声音来处望去,左看右看,也只能是那个鸟笼了。
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这是有人在呼救,她咬咬牙,飘了过去。
鸟笼里此刻看上去空空如也,她围着转了一圈,连把锁也没看见,于是乎,她大着胆子,抬手触上搭建鸟笼的竹竿。
一时间,阵阵光波如涟漪般四散而开,荡得地上的灰土都飞起来半截,她握着自己那根手指,后退了两步。
鸟笼上仿佛褪下了层层斑驳树皮,露出里头堆叠的莹白人影,白川惊得说不出话,立时用两只手扒上笼身。
“你们,你们是?”她激动地讲不出句完整的话,只用一双泪水婆娑的眼望着里头,“你们也是鬼吗?”
里头的魂魄被挤压得不成模样,有老有少,像堆柴似的捂在一处,只有几个勉强抬起眼皮分给她一点目光。
“方才,是你们在喊救命吗?”白川又凑的近了点。
有个男人挤着上前:“是啊是啊,你,你能救我们出去吗?”他面容同白川一样有些模糊不清,“你,你怎么会在笼外呢?”
白川不解:“笼外?”此话之意,是说她在笼外是不正常的?
可惜,还等不及她多问,那男人神色巨变,顿时慌张起来:“快,你快走!快走!”
白川还未能做出反应,便被身侧飞来的一道光震了出去,还是她奋力抓住树枝才停了下来。
因隔得太远,她只能看见来人身着一袭白衣,手执玉笛。他抬着掌心,那些笼中的魂魄便立时同涓涓细流般淌入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里。
和着那细流的,是凄厉的惨叫和哀嚎,还有几句破口大骂。
白川将手前方的树叶紧紧握住。
片刻过后,那人捏起珠子就着阳光看了眼:“你们就是不安分,偏偏要挑这种时候逃跑。”他笑出声来,“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且不说你们两魂惧在时都不能奈我何,如今只是个单薄的阳魂,也妄想反抗。”
不料,话音未毕,白衣男子手中的珠子霎时裂开了好几道缝,咔咔声响过后,那珠子便化作了齑粉。
他顿时恼羞成怒,狠狠将那些残粉洒在地上,咕哝道:“这回怎么又不成了……”
白川眼看着他走远,才敢从茂密的树枝中露出半个脑袋,地上的残粉已被风吹散,仿佛将她方才的见闻也一并吹走了。
乱作一团的思绪裹着她有些疲累的身躯,挟她继续往七星剑飘去。
再入那扇大门,她又等了许久,耳畔似乎还是那些凄厉的惨叫,她有些恍惚地飘荡在半空,由着风将自己吹走。
她这才发现,这所谓的七星剑宅子除了大门略有些奇怪之外,里头的陈设布置都十分古朴自然,简单随性,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杀人如麻的组织所在。
她在宅子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居然连谢玄的头发丝也没见着,她颇有些疑惑地望着手臂,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
再抬眸,她的目光恰好同雕花窗棂处一双艳丽的眸子撞在一处,她望着此人的眉眼怔愣了片刻,心头忽的警铃大作。
不好了,这世上,除了谢玄,居然还有人能见到她。
不及多思,她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说走就走,慌乱之间还带倒了门口的一株摇钱树。
哐当声后,她听见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唤。
“白川。”
她蓦地停住脚下的动作,半信半疑地回过头来,目光忍不住在那个离开窗户行往门边的身影上打量起来。
“喂!你干什么呢!”有人破口大骂。
白川的目光先落在他交叠的步伐中,被靴子带起的衣角飘扬,劲瘦的腰身被布带子紧紧扎着,他披着件有些抽丝的外裳,最后露出一张叫她觉得熟悉又陌生的脸来。
“你,你是谢玄?”白川离得近了些,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
那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熟稔地回过头,声音还有些虚弱:“无事,风吹倒了花盆。”
里间又有人骂了一句。
他这才定定地望着秦昭,目光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来:“我醒来,就不见你,还以为……”
白川接话:“你以为我走了?”
谢玄轻轻点点头,下垂的眼角又往上飞了飞:“怎么,我如今的模样很丑吗?”
白川摆摆手:“倒也不丑,只是不如从前看得习惯。”她往门边上靠了靠,离谢玄更近了一些。
谢玄的手指忍不住蜷起来,下意识地摩挲起衣袖,将想开口说话,脸颊却被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捏了起来。
眼前是一团莹白的光,谢玄可以窥见她五官的大致轮廓,却始终瞧不清,她脸上好像蒙了层厚厚的雾,狂风也吹不散。
脸上更凉了,谢玄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你这□□也太真了!”白川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奇,不等谢玄阻拦,她便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他耳后去,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擦着。
“怎么连面皮的边界也碰不着。”
谢玄只觉得痒得厉害,他喉头动了动,立时抬手一把将白川不安分的手指扒了下来。
“不是易容术,他们给我喂了药。”
“啊?”白川一愣,“那你还能变回来的,还是原先的模样看着顺眼一些。”
谢玄摇摇头,原本苍白的脸颊此刻已满是红晕:“我也不知。”
白川还想问两句,身体却忽然被撞开,她气鼓鼓地抬眼望去,才发现是昨晚两人中的一个。
似乎叫祝十一。
“还是这破毛病,一整天的自言自语。”祝十一低声咕哝了两句,面色不善道,“喂,说你呢,快进来,养病这么久,你的份儿还堆着,快去把人杀了。”
白川闻言,眼里有些错愕。
这就要去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