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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香幽幽(一)

    在九州大陆最北端,有一座山叫岑寂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因为这座山上古木众多,山间长年照不到日头,千万年来,整座山弥漫了浓浓的瘴气,连毒蛇猛兽都不敢多逗留。

    “百年罕人至,千里无人烟”说的就是这岑寂山。

    这一天,山间却隐隐传来一串银铃般的歌声。

    一个少女从林深处款款走来。

    只见她及腰的青丝上戴着白玉祥云佃,眉间缀着月牙珠光坠,项上佩戴着双鱼银面锁,上着银丝烟霞长褂,下穿茜草洋绉裙,一条镶玉腰带将少女的身姿勾勒的更纤细。

    少女步履轻盈,丝毫不畏满目的瘴气,闲闲地走在林间。

    突然,少女停下脚步,驻足而观,顺着她的眼神,看到的是一棵大柳树,这棵柳树的树干估摸十人合抱才刚刚能围住,长长的柳枝一直垂到地面,随着林风轻轻摆动。柳树旁流萤点点。当然吸引少女的并不是这美轮美奂的景色,而是柳树下的一名男子。

    这男子背倚着柳树,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搭在蜷曲的右膝上,头低垂着,两眼紧紧地闭着,半露的侧脸精美绝伦,那五官仿佛是天底下最擅工的巧匠刻画的般。

    少女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蹲下身,手朝着男子额间一虚指,“啧啧,原来是具尸体”少女收回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盯着尸体看了两眼: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眼中顿露欣喜:

    这尸身离魂不过须臾,与生人无异,且死在这么个瘴气之地,必然已成为孤魂野鬼,简直就是合魂的不二人选啊。

    少女一拍掌:祝于不是一直幻化不出人形,这皮囊不错,给他定然欢喜,正好可以直接要了他一直宝贝的灵幻镜。

    这灵幻镜可是祝于两万年来潜心筑造而成,将话本放置灵幻镜下,这镜中就可演绎出话本中的千秋,她一直觊觎这宝物,可是祝于死活不肯给。

    此番——嗯,甚好,甚好,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少女难掩兴奋之色,想把这尸身送走,须得借助外物,少女环顾四周,一个纵身,扯下一根柳枝,将男子的双手放平,用柳枝将双手箍了三个圈,将一面的柳条穿插至圈内,然后,手指轻点,只见一端的柳枝紧紧地随着少女的手指,正当符咒将成之时,这具“尸体”的手突然动了,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少女一惊,抬眼一看,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那双眼睛泛着一丝冷意 “你在干什么”低沉地声音从少女头顶传来。

    “我……你没死?”

    男子眉一挑,他没死,眼前的少女好像很失望。刚刚他灵元出窍,去前方探路,竟感觉有人要动他的尊体。看来就是眼前这个少女,胆子倒是不小。

    少女内心疑惑:

    奇怪,探魂应该不会出错啊,难道我已经不济到连个凡人的魂都探不出来了?不至于啊……除非——他不是凡人!方才不是灵魂出窍,而是灵元出窍。仙有仙气,妖有妖气,刚刚探魂时竟没察觉一丝气泽,看来此人修为颇高,老话说的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此番看走眼,也不便与他多纠缠,正事要紧。

    打定这个主意,少女瞬间摆出悲痛的神色:“兄台,你且听我说,这一切都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只怪林风太大,一时看走眼,我以为你已经一命呜,哦,那个已归往极乐,初见你的尸身,悲从中来,实在不忍像你这般倾国倾城的绝代风华死后竟落得一个暴尸荒野的下场,因此,想让你入土为安”说道这儿,少女似还想挤出两滴眼泪以证明自己的真心实意。

    低头的一瞬,少女看见男子将双手抬上一寸,正好让她清楚地看清缚在男子手上的柳枝,少女眼皮一跳,瞬间收回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抬头望着男子说:“我……我瞧着这柳枝和你肤色挺配”。

    男子看着眼前这张喋喋不休的嘴,在刚刚睁眼的须臾,他已探过少女真身,那真身藏的倒深,只模糊看到白色的蠕动的条状物,应该是个道行不深的蛇妖,本想直接法灭了她,但是看到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样,他改变了主意。

    男子一改刚刚的肃穆,抽回双手,斜斜地倚靠在柳树上,如刀削般的薄唇轻轻上扬,“身为蛇妖,长得这么丑,真是难为你了”,他淡淡的看着少女,这双眼睛倒是生的不错,顾盼神飞,流光溢彩,仿若里面藏着万千世界,倒是给这张平平无奇的脸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少女听着他这般揶揄,嘴角微搐,倾身凑上前:

    “这位兄台,实在对不住,我这张脸碍着你的眼了,不过……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不知兄台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祸从口出”。说着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轻缚在男子手上柳枝。

    男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那个,既然你没死,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说着少女便拍拍双手,起身而立,那双流光溢彩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转身向前走去的一刹那少女手指微动,瞬间一张符咒出现在指尖。

    少女轻捏符咒,随着符咒上金光一闪,那原本搭在男子手上的柳枝瞬间收紧。两边的柳枝陡然间向外延伸,缠住了柳树的树干。

    灵元出窍后,须得调息片刻,此时是使不出任何术法的,少女就是看准这一会儿的当口,纵然他修为不错,此刻也只能任人摆布了。

    这柳枝会箍他个一时半会,让他好好体会什么叫积口德。

    少女嘴角上扬,踏步离去。

    没走几步,系在男子手上的柳条突然“哧溜”一下,将少女捆绑在原地。

    少女心里一惊,暗道不好,没曾想竟遇到了对手,灵元出窍这么快就恢复,看来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少女想施力挣脱,却没想到越用力柳枝便箍的越紧。

    “我可没说让你走,正巧我身边缺个丫鬟,虽说长得难看了点,性子也不好,不过眼睛到长得不错。”男子缓缓起身,走到少女面前。

    少女兀得生出一种阴沟翻船、马失前蹄的懊恼。

    拳头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但是如果拳头硬就可以。

    但眼下,少女扯了扯箍紧的柳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女挤出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那个,兄台,误会,都是误会。”

    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为所动。

    半盏茶后,少女收回已经笑僵的脸。

    “一场误会而已,兄台你这般作为,是不是有点不太……好”为了增加一丝缓和的可能性,少女硬生生刹住了“不太要脸”四个字。

    “妖魔鬼怪,多蛇蝎心肠、口蜜腹剑,就不知你是不是真好心。”男子剑眉微扬,闲闲说道:“当然不答应也没事,这柳枝施了定身咒,你只能祈祷这岑寂山中能来一个会解咒的人了”

    说着,抬脚便走。

    少女心“咯噔”一下,岑寂山人迹罕至,万百年不来一人也是有可能的,万一真这么衰,岂不是得在这儿待上万百年。

    临行前,红姑千叮咛万嘱咐,第一次去人界,得先抽个签,卜个挂,看看啥时候动身最合时宜,当时想着不过人界走一遭,哪需如此计较。

    果然做人、做神、作妖……都要谦虚,都要低调。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古人诚不欺我啊!

    眼下敌强我弱,看来势必得低一下头。

    “那个……兄台,你先帮我松个绑,咱们有事好商量”

    “好”男子一挥手,头上的一根青丝随着柳枝化成一道手链,缠在了少女的手臂。

    “这条柳木链,下了咒,你若是逃走,不出百里就会被我知晓”

    少女看看手上的柳木链,内心一阵抽搐,太不要脸了,下紧身咒也就算了,还下这种紧身咒。

    一般的紧身咒,取一样物件施好咒加之于人身上,也就起到一个监视作用,可是这种加了施咒者身上的东西,那施咒者和被施咒者之间就成了依附关系,施咒者可以命令被施咒者做任何事情。

    “走吧” 男子看着少女抓狂的样子,突然心情大好,唇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向前迈步。

    少女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心里泛起嘀咕:此人修为这么高,定然不是凡界之人,当然也不可能是冥界之人,那么,只可能是天界的人了,天界不一直自诩高风亮节、情致高雅,光明磊落的吗,果然传言不可轻信,此人一看就是斯文败类,道貌岸然,阴险狡诈……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这条柳木链还能知晓你心里的想法,所以”男子顿了顿,缓缓转过身“骂我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少女惊恐地抬起双手捂住嘴,没听说紧身咒还有这个功能啊?这……节操呢?

    男子看着少女的神色,心情貌似非常愉悦

    少女深吸一口气,默念两遍“静心咒”,告诫自己:生而在世万年,偶尔犯个太岁,走个水逆,倒个血霉也是件正常的事,得以脱身后,一定要行善万里,当然,最为重要的,以亲身实践得出的真知就是:出门一定要看黄历啊!

    “我叫白莫,你叫什么?”

    少女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权当没听到,从白莫身边快步走过。

    “那就叫大蟒吧”后面幽幽传来了白莫的声音。

    “千茫,我叫千茫”少女顿足转身冷言道,心想:士可杀不可辱,你若再出个声,今朝就跟你拼个鱼死网破,虽然结果显而易见,但是,活于羞辱不如死于气节。

    打定主意后千茫撸起袖管,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然而,这一片壮士扼腕的决心最终化成了泡影,因为,由于怒火攻心,加之夜已深,山中瘴气更甚,千茫一个不留神,晕了过去。晕过去前,千茫问候了祝于百十遍:祝于,你修得好避灵锁。

    等千茫幽幽醒来时,已经在 “莲华镇”的一家叫常来客栈的大床上。

    莲华镇位于岷山脚下,三面环山,一面傍湖,一条条狭窄的河道贯穿整个小镇。

    百年前的莲华镇不过是一个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穷乡僻壤,不知缘何,这里竟生出了一朵红莲。

    自从这朵红莲降生,小镇一改之前的萧索。

    从此以后,只要有水的地方,就红莲朵朵,而且奇就奇在,不仅夏季,就连春秋冬都是莲香满塘。

    这株莲就这样带着小镇的人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小镇从此改名为莲华镇,

    千茫盯着顶账发了会呆,一个机灵翻身下床,四周环顾一遭,舒了一口气,幸好,白莫不在。千茫抬起手臂,看着柳木链,心里不免又是一阵凄凉。

    还没平复好这阵凄凉,门“吱嘎”一声开了,白莫逆光站在门口,一手拿着三块用油纸包好的饼。

    千茫看着这冒着热气的饼,咽了一口口水。

    区区三块饼就想让我折腰,你太小瞧我了。千茫十分有骨气地一甩头:“那个,我现在并不太饿。”

    白莫点点头,嘴角一勾,他跨过门槛,走到房中的圆桌旁,抽出椅子坐下,将三块饼放在桌上,随即倒了一杯茶,就这么兀自喝起茶来。

    千茫盯着桌上的三块饼。

    “咕噜噜”,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哎,世事艰难,命途多舛,有时候被命运闪了一下腰也是难免的。

    千茫长叹一口气,慢悠悠地起身,慢悠悠地踱到白莫旁边,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三块饼,慢悠悠地坐回床沿,开始慢悠悠地吃起来。

    白莫眸光微动,并未出声。

    正当千茫吃的欢畅的时候。

    一个身着黑底素色交领葛衣,头戴一顶乌帽,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

    见到白莫,中年男子向前一个揖礼:”阁下可是天元派的北辰少侠?”

    白莫闻言,向中年男子颔首以示回礼:“正是”

    千茫半块饼卡在喉咙,一副发生了什么,错过了什么的愕然。

    中年男子看到床沿边坐着的千茫,又是一个揖礼:“想必这位就是南北珠壁的南星侠女了?”千茫木木的看向白莫,只见白莫噙着笑朝她微微点头。

    就在这片刻须臾间,千茫有了一种秘密被我窥视,奸情被我撞破的了然和——兴奋。

    盗用别人的姓名和身份来此莲华镇,还企图拉她入伙,这斯定有图谋。正好在此地她也有事要做,不防陪白莫演这一场戏,看看到底搞什么鬼。

    于是千茫立马起身抱拳“不错不错,南星侠女正是我”

    那名中年男子看着千茫唇边的一粒芝麻,嘴角微搐,听说南北珠壁的南星侠女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果然传闻多有虚假。

    当然作为莲华镇族长身边的第一管事,面不改色乃是必备的素养:“我是菡萏府的管事,连横,我们族长已等候多时,两位请随我来。”

    “稍等片刻,我和师妹准备妥当就随你去”

    连横又是一拜,转身下楼到大堂等候。

    千茫饼也不吃了,一个健步,窜到白莫身旁:“北辰少侠,请问需要本侠女做些什么?”

    “把你的饼吃了,待会你就知道了。”

    千茫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手里的半块饼,含糊着说:“正事要紧,可以出发了”

    “等一下”白莫话音还未落,千茫就觉左脸一阵微风拂过,“还有一粒芝麻”。千茫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看着下了楼的白莫:“还真少侠上身了?”

    “诶,等等我”

    等千茫走到客栈门口,连横已候在一架莲花式样的马车旁等候,见到千茫走近,忙帮她掀开青绿色的车帷,“多谢”,千茫足尖轻点,跃上马车,弯腰就进入了车厢。

    白莫已坐在席上品着茶,看到千茫进来,示意她坐在旁边的空席上。

    千茫盘腿而坐,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上两口,又好心地替白莫喝了一口的茶杯中斟满茶水,然后托腮以目示意:怎么回事。

    白莫拿起茶杯,用茶盖浮了浮茶沫,轻轻抿了一口,随即又轻轻放回桌上,千茫立马又斟上一杯。继续托腮示意。

    白莫斜眼看了她一眼。拿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又开始品茶。

    “那个,可否告诉我了”看着他这般悠闲的样子,定然是在吊胃口,千茫心里暗念,忍不住出声询问。

    “我有些口渴”白莫不紧不慢道。

    千茫瞟了眼茶壶,如果把这整壶茶水直接灌进白莫的嘴里,不知还会不会口渴?

    正当在灌与不灌中纠结时,头顶传来声音:“你很好奇”

    千茫郑重的点了点头,真的很好奇。

    “北辰和南星是凡界修仙门派天元派的两个弟子,我借用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份。”

    废话,“那,这两个人,不会被你”千茫伸手一抹脖颈示意。

    “我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吗”

    千茫微微颔首,看着很像啊!

    白莫剑眉一挑。

    “我路过岑寂山的时候,他们已中了岑寂山的瘴气,文书名帖散落在地,我一不小心,看到上面写着莲华镇的族长请他们上莲华镇除妖,我看他们俩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就好心替他们过来了”

    你有这么好心?千茫嘟囔:“这个,你不小心的很刻意啊”

    白莫幽幽的看着千茫手上的柳木链,

    千茫咽了咽口水,“啊,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忙,怎么会有空帮两个凡界修仙之人来除妖”

    “主要是我太空了”

    千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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