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裴云天对上子涓的眼睛,见到她的神情,迅速将脸撇开。

    子涓想着裴云天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估计自己的表情刺伤了他的自尊,忙胡乱解释道:

    “云天师父……我……我只是觉得你这衣服有些可惜了,看着做工挺精良的。”

    ……还能找到能蹩脚的理由吗?

    只是说完莫名有些心酸,之前子涓还总是不敢和裴云天对视,他的眼神太犀利了,如同刀子一般,让人浑身不舒服,现在却轮到他不敢对上自己的眼睛。

    子涓明白自己今日一定是撞破了他最不愿为人所见的秘密,见他这样,实在是浑身不自在,竟有些想念之前那个咄咄逼人的裴云天。

    再瞧他衣衫褴褛,发髻松散,更是心里难受,忍不住起身走到他身边说道:

    “云天师父,你左手暂时不方便,要不我帮你盘下发髻吧,你肯定也不愿意这么乱糟糟的。”

    子涓边说着边跪在裴云天身边,还没等他回答,就将他盘发的玉簪抽出来。一头银发瞬间披散开,子涓捏着玉簪,瞧得愣起来。

    裴云天见她手上没有动作,也不抬头,只问道:

    “怎么了?”

    听着似乎并不抵触子涓帮自己束发,倒有点像在催促一般。

    子涓心中乱了几分,手上也慌乱起来,将这头发捞起捣鼓了半天,只盘出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来,手一松又散开了。

    子涓有些泄气地一屁股坐到地上,不经意轻轻“哼”了一声,恨恨地琢磨:这破头发太顺了,只靠这根簪子怎么固定啊?早知道不这么积极了。

    正想着,听见裴云天轻笑几声,子涓抬头,瞧见一张和煦的笑脸,他的银发披散着,衬得那双眉眼愈发温柔。

    子涓立刻从地上弹射起来,定了定神,心中莫名其妙地念叨着:好险好险……却又不知险在哪里。

    她一言不发地叼着玉簪,又将这一大把银发捞起,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接着从手中凝出一根和自己头上那根极其相似的黑色发绳,用这发绳将握在手中的这一把银发束成高马尾,再将玉簪插进去,只作为装饰。

    “这是什么新鲜法子?”裴云天抬起右手摸了摸,觉得还算清爽干练,笑着问道。

    子涓扎好了便迅速移到裴云天面前打量起来,听他这么问,不着边际地心想:大哥你飘了今天笑的次数有点多。

    除了那日看书时,裴云天松散着头发,其余时间见他都是一丝不苟束着发,显得极严肃成熟,如今束这高马尾,倒透着几分少年气,子涓心中一动,不敢多瞧。

    “能帮我个忙吗?”破天荒的,居然是裴云天先打破沉默。

    子涓摆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我想尝试着接触一下阳光……”裴云天声音越说越低,除了和自己的师父,他从来没拜托过别人什么事情,即使是拜托师父帮忙,那也是在十分年幼的时候了。

    更何况,他自觉自己说出的这句话一定惹人发笑,却实在不知从何解释,更不知怎么表达自己心中的恐惧。

    “可以啊,需要我做些什么?”子涓十分干脆地回答道,并不带什么多余的情绪。

    裴云天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略想了想,缓缓说道:“我若是承受不住,帮我回到这树影里就好。”

    他边说着边用右手扶住身后的树干想站起来,子涓知道他还没完全恢复体力,忙上前帮衬着,没想到裴云天刚站稳便将右胳膊架到子涓的肩膀上,也不知是真的腿发软还是使坏。

    裴云天原本只是将上衣披在身上,稍一动作,衣服便滑下来,裸露着上半身。

    子涓感觉到他的胳膊贴着自己的脖颈,脸瞬间烧起来,扭头看他,正好瞧见他硬朗的下颌线,没来得及看他的表情就赶紧将头转到另一边,心里又开始新一轮的骂骂咧咧,却还是怕他真的跌倒,故而没有逃开,只小心地支撑着他。

    裴云天暗暗笑了一下,虽由子涓架着,却并不将太多重量压在她身上。他沉了口气,表情再次变得严肃起来,开始慢慢向着树影外移动。

    子涓仔细地注意着裴云天的动作,尽力配合他停下或者缓慢向前,生怕扯到他的伤口。

    裴云天就这样一言不发,坚定却十分缓慢地挪动着,说是身体不方便,倒更像是一直在做着心理建设。

    子涓虽不明白裴云天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惧怕日光,也不清楚他为何刚刚才受到惊吓,却又偏偏选择现在去尝试着接触。

    她只将心比心地想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便十分惧怕蛇,甚至提到“蛇”这个字都会感到不适,恨不得世界上的蛇通通消失掉,于是十分理解这种恐惧的情绪如同深深刻在骨子里,甩也甩不掉的感觉。

    说到怕蛇,倒是多亏仲辛给她配了一副香囊,用来驱虫驱蛇特别管用,子涓总贴身带着,用避水决小心护着,防止里面的草药被打湿,这才敢洒脱地在林子里穿行,在大树上打盹。

    她一点也没想着要催一催裴云天,只是耐心地任由他准备好,想到他坚持要接触阳光的心理压力,估计就如同自己自愿克服内心恐惧用手去抓蛇……

    想到这里,子涓狠狠打了个哆嗦……倒佩服起他来……

    折腾了这么久,已是上午了,日光比清晨更明艳些,可对于裴云天来说,却是无形增加了更强的压迫感,即使如此,他还是一点点往前挪动着。

    渐渐地,一缕阳光照到他的右手指尖……

    子涓只感觉到裴云天架在她肩膀上的整条胳膊都紧张起来,接着他便停下脚步站定不动,过了好一会,确认自己耳中确实没有像之前一样响起轰隆声,激动的情绪便再次促使他走了几步。

    子涓架着裴云天的胳膊,现在整个人都已经沉浸在阳光里了,可裴云天却不愿意继续移动,不敢将自己的脸也暴露在阳光下,只将脑袋微微低垂着,依旧藏在阴影里,僵持了好一会,还是一动不动。

    裴云天在心中暗骂自己,明明耳中的声音已经消失,为何还是会如此恐惧。

    他潜意识里似乎还在期待着子涓能抱怨几句,这样自己就能顺势放弃,然后再次回到没有光的世界里继续苟活着。

    可是等了很久,平日里闹嚷嚷的子涓却始终没说一句话。

    裴云天微微转过头,瞧见身侧的子涓将眼睛眯着,许是阳光太刺眼了。

    子涓感觉他好像在看自己,就转过头,还是眯着眼睛,对他咧嘴笑了一下,依旧什么也没说。

    却比说了什么都有用。

    小丫头在阳光下笑起来,那么明亮的人,那么轻易地站在自己从小便苦苦向往的明亮的世界里……

    再踏出一步,只一步就可以了。

    裴云天望着子涓,心里这样想着,脚便自己动起来……

    阳光铺天盖地地涌进裴云天的眼睛,刺得他太阳穴轻轻跳痛着,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压抑着内心激动和恐惧掺杂的情绪……

    终于适应了光线,他的眼睛被阳光灼得直想流泪,却依旧贪婪地打量着沉浸在这阳光下的,静谧的世界。

    裴云天感受到子涓在一旁支撑着他,便生出力气抑制住了心中的惊惶,这样默默站了好一会,却还是下定决心,将子涓松开,只靠自己吃力地朝前走着。

    子涓起先还伸手想再扶一扶,但踟蹰了一会,却站在了原地,只让他自己一点点朝前挪动着脚步。

    虽逆着光,子涓还是清楚瞧见裴云天背上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伤疤,心中喟叹:

    明明是美玉一样的人。

    终于靠自己行走在光里了,由恐惧加激动,到激动压过恐惧,再到现在,心中居然更多的是平静。

    缠了他这么些年的这不知来由的奇怪“疾病”居然如此轻易便痊愈了?难道……是因为她的出现吗?自她出现以来,自己和自己的生活好像都发生了太多变化。

    许是从“病魔”手中意外脱身欢喜过了头,又或许人在身体虚弱的状态下内心也会变得柔软,他这种从来不信命的人居然开始有了些许动摇。

    身后站着的小丫头,如同他行走在黑暗中无意摸索到的一缕细丝,这名为“羁绊”的细丝好似颤颤巍巍,却让裴云天隐隐觉得,自己的生命轨迹已然发生改变。

    虽说还并不能如常人般放松地沉浸在阳光里,但裴云天自觉从未如此畅快地呼吸过,他长出一口气,像是要呼出心中积郁已久的阴霾,身心都轻快起来,仿佛又回到曾经未沾鲜血,不谙世事的年纪。

    他转过身,有些疲倦地,却如孩童般对着子涓笑起来,笑得忘情又开怀。

    子涓碎碎念道:夭寿啦,川剧变脸吗?却呆愣住,没来由想起以前读过的那句“笑时犹带岭梅香”。

    这笑容太耀眼,仿佛让天地都失了色。

    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出现一丝细微的扰动,裴云天迅速转身面向浅滩方向,下意识用右手去背后抓宣花斧的斧柄,却抓了个空。

    一支冷箭从浅滩对面的林中飞来,撕裂空气,裴云天手无寸铁,正欲转身护住子涓,没想到子涓却比他还要敏捷几分,云水滴顿时蓝光大涨,子涓闪身挡在裴云天身前站定。

    她双手在胸前结印,引浅滩的一泓清水结出一张冰弓,左手握弓就势一挥,正击中这飞来的冷箭箭身,将它打得偏了方向,飞向右边,持弓的左手便在击中的一瞬稳稳定住,而右手却去捞那支冷箭,那箭被子涓勾在指尖旋转几圈,搭好,原路射回。

    箭身沾染了灵力,在空中划出一道不易察觉的蓝光,箭射出的一瞬,带起一阵风,引得子涓的几缕长发向前飘去。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裴云天只见蓝光一闪,甚至看不清她的动作,那支箭便已飞远,待反应过来时,只远远瞧见浅滩对面林中,一团黑影从树上应声而落,不竟在心中叹一句:好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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