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

    也不知为何,子涓这一刻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自己行动起来,她疯了般向那个女孩跑去,冲到她身边,心底一个声音低声说道:

    “别怕。”

    还没看清她的模样,便将她狠狠揽到怀里。

    “别怕,没事了……”

    那个名字似乎就在嘴边,却终究叫不出,子涓心底一阵哀伤涌上鼻头,涌进眼睛,待反应过来时,竟已泪流满面。

    她错愕地一低头,却发现并没有扑了个空……

    怀中的裴云天不再惨叫,只是仍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着,失礼地狠狠揪住子涓的前襟,如同一个小孩子般将头埋在子涓的胸口。

    他浑身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躲在这个清瘦的身体赐给他的这一片小小的阴影中。

    子涓有些恍惚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却已记不太清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低头瞧见裴云天如此模样,不禁感到有些窘,但更多的还是惊诧,这似乎不是中毒,更像是深深地在恐惧着什么。

    子涓见他这样,于心不忍,用手轻拍他的后背问道:“怎么了?”

    “阳光……不能见阳光……”过了好久,裴云天才磕磕巴巴说出这几个字。

    子涓听他这么说,慢慢扶他起来,向旁边的阴影移过去,不一会,便保持着奇怪的姿势将他带到身边大树背阳的一侧。

    虽说是早晨,阳光偏斜,难以投下树冠宽大的绿荫来,但其实这棵老树仅树干投下的阴影也足以容纳裴云天了和子涓两个人了,而他昨天就是靠着这棵树入睡的,这得惊慌成什么样,才能连这都忘记了。

    “没事了,晒不到太阳的,你睁眼看看。”

    裴云天依旧不依不饶地揪着子涓的前襟,子涓低声宽慰着他,诚恳地按住裴云天的手示意他可以松开了。

    裴云天还是不愿意睁眼睛,却渐渐松了手,可感觉到子涓要往后退,本能地又紧张起来,胡乱抓住了子涓的手臂。

    “你相信我,睁眼瞧瞧,照不到阳光了。”

    裴云天却还是将眼睛紧闭着,呼吸却渐渐平复下来,手上的力气也松了些,紧张的缓解使他的思考力和感知力得以逐渐恢复,他开始意识到今日和以往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子涓感觉到裴云天渐渐松开手,便龇牙咧嘴地庆幸起来,裴云天惊恐之下手上的力气不知道控制,攥得她生疼。

    裴云天终于轻轻睁开眼,见自己置身阴影之中,并无阳光照到自己,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他定了定神,才发现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却没心思在意这些,只是眉头紧锁,像是在快速思考着什么。

    过了好久,带着一脸决绝的样子,裴云天屏住呼吸,将左手缓缓伸向树影外。

    他的指尖离那光渐渐近了,又近了一些,终究碰到了光,然后手指都没入光里,他胸口起伏着,想继续伸手,却“嘶”地吸了一口气——肩膀上的伤口被扯得疼起来。

    裴云天默默收回手,脸上木木的,却在心里又哭又笑起来。

    想到自己儿时还是个活泼性子,曾冒着细雨去山里抓松鼠,结果贪看山中秋色迷了路,还遇到了狼群。

    那时虽已开始习武,却没有随身携带兵器的习惯。腿在逃跑的时候摔伤了,让狼群抓到了拉近距离的机会。慌乱之下,裴云天用尽力气爬上了一棵大树,坐在大树杈子上哭着叫师父。

    可能是他跑得太远或者林子太深,师父哪里能那么快找到他?再加上快入冬了,这群狼本就找不到吃的,偶尔有几只狼离开,却总会留下几只轮流在树下候着,等着这块现成的肉从树上掉下来。

    之后连续两天都是大晴天,裴云天用外衣把自己结结实实绑在那棵已经没剩多少叶子的树上,不吃不喝地待着。

    秋日的阳光本是温暖的,于他来说,却如同被丢到众鬼哀嚎的地狱里,耳边无休止地响着他惧怕的轰鸣声,震得他全身骨头疼,疼到忍不住呕吐,五脏六腑都快吐干净了。

    待师父找到他的时候,他已是奄奄一息了。

    这件事之后,师父便寻了个顶好的匠师给他打了柄对于那时的他来说还太大太沉的短柄双刃宣花斧,他也便开始背负着这过大过沉的宣花斧成长起来。

    而自那日以后,裴云天不仅身体上不能接触日光,在心里似乎也落下了病根,只用眼睛远远瞧见日光都会觉得不适,就如同方才一般,下意识充满深深的恐惧,恐惧到颤抖甚至丧失思考能力。

    这样的弱点对于一个杀手来说,真是可笑又致命。

    可是现在……

    裴云天呆愣着,心中五味陈杂……

    耳中的轰隆声消失了。

    子涓见他一脸虔诚的样子,本不敢说话,可见他扯到伤口,还是有些生气。

    这些伤口她昨天累得要死要活才处理好,不知道这么折腾一番会不会加重,况且子涓实在担心染了毒的那块伤口,她瞥了瞥裴云天,还是决定检查一下。

    子涓捋起袖子,开始仔细地帮裴云天拆布条。

    还未拆完,就估摸着伤口一定是在往外渗血,能瞧见似乎将贴近皮肤的几层布条都濡湿了。这布条原就是子涓将自己外衣撕开用来包扎的,布料是暗红色,不拆开难以看清伤口的具体出血情况。

    看到被血濡湿的布条,子涓开始担心另外几处伤口,可完全拆开后,却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原本发黑骇人的伤口已经恢复成正常的颜色,一晚上过去,毒素居然自己消解了。

    看来只是因为刚刚一番折腾扯得伤口又裂开,这才出了许多血,和那毒似乎没有关系。

    子涓虽惊讶,却也放心了不少,还是像昨夜一般,用结着灵力的露水仔细冲洗伤口,冲洗干净后,捻了个诀,唤出一团清气,将伤口暂时封住止血。

    子涓手脚麻利,将昨夜包扎好的伤口一一拆开检查,结果心中更是止不住地吃惊。

    自己昨夜实在没有体力用法术替裴云天医治,便想着先用简单的方法止血救急,可这伤口的恢复情况过于好了,让子涓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什么。

    子涓明明只是尽力做好了清理工作,可一夜过去,这些或深或浅的伤口皆已经开始结痂,且血痂微微发暗,这原本应该是几天后的景象才对。

    “云天师父,你很像我知道的一个人。”子涓打量着着这些伤口,认真说道。

    “嗯?谁?”裴云天语气淡淡的,似乎还在想着什么出神。

    “金刚狼。”

    裴云天没听明白子涓在说什么,也没有追问。

    子涓帮裴云天将上衣褪下。

    昨天处理伤口要将衣服撕开,裴云天的里衣和外袍虽还有着衣服的大概样子,却已经破破烂烂,为了防止扯到伤口,包扎也是就着衣服直接包扎的,但现在恢复情况这么好,还是褪下衣服更方便处理伤口。

    子涓想着还是用法术帮他疏通一下,水系法术最擅长的便是解决偏向治疗一类的问题,但也并不是万能的,只不过可以疏通内部脉络,辅助伤口愈合,真正的恢复还是要靠伤者自己,且这类治疗的法术很耗体力,因此昨夜没有使用。

    子涓还是从最严重的肩膀伤口开始处理,和其他伤口的恢复情况略作对比就能看出那毒还是有着不小的影响。

    子涓将右手手掌贴近那伤口,嘴里低声言语着,接着便自掌心涌出一股温和的灵力气息。

    裴云天听不明白她在念叨什么,只是微微侧目瞧见她的手臂上青了好大一块,明白是自己刚刚抓住她的时候,手上力气太大伤到她了,心中涌起一丝愧疚。

    这之后子涓挑了几块干净的布条将裴云天的肩膀重新包扎好,虽说用清气封住可以止血,但还是这种物理包扎更能促进裂口愈合。

    子涓接着又一一为其他伤口疏通内部脉络,但从其他伤口的恢复情况来看,包扎倒显得没有那么必要了。

    终于处理完毕,子涓长舒了一口气,给裴云天简单披上破烂不堪的里衣和外袍,乏力地在他对面坐下,见他露出布满伤痕的胸膛和腹部——除了这些新伤,还有不少很久以前留下的旧疤痕——让人看着心惊。

    看来他的恢复能力虽强,却似乎并不一定能完整复原到最初的样子,也是和普通人一样会多少留下些痕迹的,想来这些足以留下疤痕的伤口,彼时也应该严重得吓人吧。

    子涓见他连发髻也松散开,想到方才他失态的模样,心中唏嘘:昨夜处理伤口时痛极了也不哼一声的人,竟也会脆弱得像个稚童一般……

    他一个人生活的时候,若是受了伤,又都是怎么挺过来的?

    细想想,实在奇怪,之前就觉得他在夜里好似能看清东西,不像常人,现在中了剧毒自己便消解了,恢复能力还这样好……

    等等……

    子涓突然明白过来:

    仲辛千方百计要找他,难道是因为他的血能解毒?他恢复能力这么好,造血功能一定也很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子涓虽知道仲辛一定不会伤他性命,可想到这里,还是同情地看着裴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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