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深夜,侍从引领着大夫走进长孙夫人的院落。此时的长孙夫人气息很弱,只有呼气没吸气,整个人都已经陷入昏迷之中。

    长孙子衿、长孙无忌跪坐在长孙夫人的床前,一脸担心的看着大夫朝着长孙夫人的人中插入一针。良久,长孙夫人一口气呼出,所有人跟着松了一口气。大夫诊断完毕后起身,微微摇摇头,颇为同情的看长孙无忌和长孙子衿一眼,跟着侍从离开卧房。

    长孙子衿关切得看着长孙夫人苍白的脸颊,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噙着泪一言不发。

    长孙夫人微微睁开眼,翕动着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长孙子衿凑上前听着,含泪点头。

    “阿娘说什么?”长孙无忌关切得问。

    “阿娘问舅舅到哪里了……”

    长孙无忌看着气若游丝的母亲,哽咽:“阿娘,你一定要撑住,舅舅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到洛阳了。”

    长孙夫人微微一点头,便再无声息。

    半个月前,高士廉就收到了长孙府发出的紧急书信,当他得知妹夫病逝,妹妹病危后,连夜启程赶往洛阳。

    高士廉与长孙晟同朝为官,对其才智、人品赞赏有加,可他并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嫁给长孙晟做继室,兄妹两人因此也曾争吵过。可是妹妹深爱长孙晟,不顾一切要嫁给他。高士廉见妹妹心意已决,最终只能妥协。

    现如今接到这样的噩耗,高士廉只觉得路太长,马不够快,他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无论如何都要再见妹妹一面。

    高士廉不停的挥动马鞭,催马前行,如一股风般朝着远方而去。书童福子紧跟其后,眼看着马嘴里不断吐出白沫。

    福子无奈,只能大声提醒高士廉:“大人!我们已经连续赶路两天了,照这样下去马受不了。我们还是在前面休息一下吧。”

    高士廉充耳不闻,继续挥动马鞭赶路。直到晌午之后,才在一个茶棚前暂做休息。福子将两匹马拴在树上,高士廉走到茶棚。茶棚十分简陋,一个老妇人正坐在火炉前烧火。

    福子朝着老妇人高喊:“两杯茶,有什么吃的随便来一点。”老妇人佝偻着背,满脸皱纹:“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高士廉坐在空桌前朝着周围看一眼,茶棚内只有两张桌子,另一张桌前坐着一位术士装扮的独臂老者,他白发长须,满面红光,正独自饮茶。

    老妇人颤颤巍巍端来两杯茶水和一些粗粮放在桌上,福子拿起粗粮递给高士廉。

    “大人,您两天都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一点吧。”

    高士廉忧心忡忡摇摇头:“我没有胃口。”

    独臂老者拿出两个五铢钱放在桌上,老妇人拿起钱,看着独臂老者:“不够,您还差一个五铢钱。”

    独臂老者搜了搜身上,不禁一脸歉意的看着老妇人。

    “我能不能先欠着,下次路过再给你?”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我老婆子只怕要饿死了。”

    高士廉看术士一脸诚恳,应该不是故意赖账之人,便朝着老妇人一招手:“他的钱算在我账上。”

    老妇人高兴的回应:“哎!”

    独臂老者朝着高士廉看一眼,走到他面前,朝着高士廉行礼:“在下无以为报,愿为贵人卜一卦。”

    高士廉看一眼独臂老者,他没有拒绝独臂老者卜卦的要求,只是伸手一示意。独臂老者拿出龟壳在桌上一扔,福子一边啃着粗粮,一边看着桌上的卦象。

    “卦象何解?”

    独臂老者看着卦象惊诧不已,连连惊呼:“吉兆啊!大人家中将有凤凰来仪,富贵不可言。”

    高士廉不以为然得看独臂老者一眼,眼神中多了一份质疑:“我妹妹危在旦夕,何来吉兆?胡言乱语!福子,我们走!”

    福子拿出八个五铢钱放在桌上,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又拿起粗粮揣在怀中,跟着高士廉走出茶棚。

    高士廉解下缰绳,翻身上马,勒马回头望向独臂老者,独臂老者已经远去。高士廉略一迟疑,举起马鞭一抽:“驾!”

    高士廉与福子经过十天左右的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十一天的午后抵达洛阳城。高士廉立马赶往长孙府。

    长孙府内,长孙晟的族弟长孙顺德看过长孙夫人的状况后,知道她的大限将至,想到昔日长孙晟与长孙夫人对自己的照拂,不免有些伤感。

    长孙顺德身材魁梧,长得颇为粗犷,平日舞刀弄枪有一身好功夫,为人又仗义,在族中有颇高的声望。长孙安业对这个族叔也是唯命是从,从不敢忤逆。当侍从来报高士廉已经到了府门口后,长孙安业心中有几分惧怕。他诚惶诚恐跟着长孙顺德出门迎接。

    高士廉站在府门前看着长孙府的门楣,阔气而又彰显着曾经的辉煌,只是落日余晖之下,显得有几分苍凉。

    长孙顺德远远看到高士廉,便高呼:“高兄,你可来了!大嫂等着你呢!”高士廉将皮鞭扔给福子,跟着长孙顺德往府内走去。

    “我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大嫂不太好,高兄你要有所准备啊”,长孙顺德一脸惆怅的提醒。

    高士廉不说话,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跟着长孙顺德穿过长廊,庭院,最后走进一处院落。

    长孙安业跟在高士廉的身后,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心里想着各种应对之策。

    高士廉在长孙顺德的引领下踏进卧房,远远看到长孙夫人躺在床上,一脸憔悴的望着门口。

    长孙夫人看到高士廉,眼神瞬时亮了,挣扎着要爬起来。高士廉疾步走到长孙夫人的床前按住她。

    “别动,好好躺着。”

    长孙夫人看着高士廉,既欣慰又难过,她哽咽道:“哥哥……你终于来了……”

    高士廉看着长孙夫人憔悴苍白的脸颊,如鲠在喉,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两个字:“妹妹!”

    长孙夫人拉住高士廉的手,嘴唇翕动:“我……不行了……只是子衿和无忌……他们如此年幼……我实在不安心……求哥哥在我死后……能够抚育他们长大……我也瞑目了……”

    “你说什么傻话,要好好活着,我会想办法救你。”高士廉柔声安抚。

    长孙夫人苦涩一笑:“没用了……哥哥答应我,照顾好子衿和无忌……”

    高士廉含着泪说:“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

    长孙夫人朝着长孙子衿和长孙无忌一示意:“跪下,快拜见舅舅……”

    长孙子衿和长孙无忌跪倒在高士廉的面前,朝着他磕头。高士廉看着一脸平静的长孙子衿,又看一眼泣不成声的长孙无忌,将他们扶起来,抱在怀中。

    高士廉安慰长孙夫人:“我会好好照顾他们……”

    长孙顺德看着眼前情景,一个糙汉子竟然也红了眼睛。唯有长孙安业站在一边,神色惶恐。

    长孙夫人将手中的玉镯取下,戴在长孙子衿的手腕上。

    “这枚镯子是你阿爷送给我的定情之物……我把它交给你……就当阿娘在你身边一样……”

    长孙子衿抚摸着玉镯,看着长孙夫人点点头:“我会一直带着它。”

    长孙夫人露出一抹微笑,缓缓闭上眼睛。长孙子衿紧紧握住长孙夫人的手,不忍松手,眼泪止不住滚落。

    长孙无忌放声哭泣:“阿娘!你别离开我!阿娘,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高士廉看着长孙夫人安详离去,心痛至极,捂着嘴哽咽不止。

    长孙安业这时才松一口气。

    高府上下还未从长孙晟将军的丧事中走出,再次迎来一场新丧,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的氛围中。

    大厅内白幡挂满厅堂,灵堂正中供奉着长孙夫人的灵位。长孙子衿与长孙无忌披麻戴孝跪在一边,铜盆中纸钱正在燃烧。

    高士廉站在一边神色哀伤,长孙家族的族人们络绎不绝,他们诉说着长孙夫人生前的仁义之事,每个人都情真意切。

    长孙顺德看着长孙夫人的牌位,一脸惭愧:“大嫂为人谦和,对谁都友善。可惜啊,我们长孙一族愧对大嫂,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她。”

    高士廉的目光转向长孙夫人的灵位:“我妹妹曾在信中说过,她在这里度过了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我相信她没有什么遗憾。你们对她的深情厚谊,我自当铭记于心。”

    长孙顺德的目光转向长孙子衿和长孙无忌:“高兄,还有一事需要与你商议。大嫂已去,无忌和子衿还年幼,我有心将他们托付给安业。安业已经成年,又是他们的哥哥,照顾无忌和子衿应该没有问题。”

    长孙安业连忙走到高士廉面前,假惺惺行礼,信誓旦旦的表态:“高大人,我与无忌、子衿虽是同父异母,可我们一脉相承。我会尽心尽力抚育弟弟、妹妹。”

    长孙无忌听到长孙安业的话,毅然站起身,朝着长孙安业大声呵斥:“我不愿意!你不是我们的哥哥!我们也没有你这样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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