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宰

    这种木头的颜色近似凝固的血,搭建成的灵台,庄严肃穆,坐落在林翘的小房间东南角,在烛光的照映下,木头表面会反射微弱的光泽,猩红色的两根蜡烛中间有个小香炉,为了让烛焰始终不灭,林翘每天都在同一时间更换新的。

    烟雾寥寥熏腾房间的一角,拉紧的窗帘,将外面的阳光遮挡严实,昏暗的屋内,林翘躺在床上,许久不曾动过,她是清醒的,可心里想着事。

    真的有用吗?

    自林翘半年前点开那个奇怪的网站,像这样供奉年世的灵魂,日复一日,不禁生出了自己与其他所有人完全是生活在两个彼此隔绝的世界中的疏离感,与一个会呼吸的、能眨一眨眼睛的年世再次相见,是她藏在心底沉寂已久的愿望。

    渴求年世哥能够复活的心情,是那样强烈真挚,以至于网站上教的方法,明明非常怪异,她还是一条也不落下,照着做了。

    林翘杀了一些小动物。

    一开始,是小虫子,她收集了非常多的虫子,装进密封起来的玻璃皿,摆在灵台前,静静等待它们灭绝。

    虫子们,在年世哥的灵台上死了一轮又一轮。

    网站给出的指示有了变化,林翘去菜市场买了几只肉兔,亲自宰杀后,整整齐齐装进瓷碗,摆上灵台。肉鸡,肉鸭,都杀过了。终于轮到她亲自屠宰一头数百公斤重的牛,她是可以不那么严格地按照网站上说的去做,但万一年世哥真的能够活过来呢。

    随意地去肉铺买生牛肉回家,岂不是显得很没诚意。

    她既然选择了相信,便要虔诚地做到最好。

    杀一头牛的难度比林翘想象中的要难,她不敢让人发现,在乡下用现金买了一头瘦弱的老黄牛后,牵着牛绳把它赶到山林深处。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在牛身上落下一片斑驳的碎影,四周是那样寂静。

    白天虫子不活跃,但依然能听见偶尔响起的一两声虫鸣。她能闻到空气中烘干了的泥土味,昨天才下过一场大雨。

    牛站在废弃的小池塘前,附近石砖爬满青苔,小池塘左侧有一座断裂成两节的石像,石像蛮重的,林翘将包丢在地上,耐着性子等牛舔舐青草,等的时候,她小心地将牛绳的另一端紧紧缠在石像上,又从附近搬了一些大石头,压在绳子上。期间,牛基于不明原因受到惊吓,她被牛蹄子踢中下腹,滚下了滑坡,边缘锋利的茎叶划过皮肤,留下细小伤口。

    林翘捂着肚子站了起来,盯着上方的牛。她爬了上去,从包里抓起刀,又放下,转而捡起地上的碎石子,一颗接一颗大力掷向远方。

    石子在地上收拢了一小堆,她还未丢完,便控制不住哭出了声。

    到底是为什么?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想着这么做有多委屈,可眼泪还是越流越多。她抓住牛绳扯了扯,确保缠住石像的绳子被拉紧,牛始终只能待在那一小片狭窄的区域低头啃草。

    天黑后,圆月悬在山林之上。

    夜色比平时要更明亮。

    林翘不知道自己在冷冰冰的石砖上坐了多久,她从包里翻出铁锤,锤子的木柄不够长,林翘怕待会儿动手,会被牛再次踢中。

    不用她掀起衣服看,就知道肚子上肯定有大片血瘀冒了出来。

    要是这次还不成功,她便要彻底失去勇气。

    狗的吠叫声,在不远处传来。如此寂静的山林,只有她一个人,本该感到害怕的。可奇妙的是,她这会儿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默默念了一声年世哥,心依旧是冷的,波澜不惊。

    林翘紧握着铁锤,像潜行的猫,来到小池塘边,恰好位于休憩中的牛正上方,然后,她双手举起铁锤,调整好姿势,狠戾砸向牛的脑袋。

    仅仅一下,几乎是使出了她全身的力气。牛抽搐两下,仍未倒地,为保险起见,她又砸了几下牛的脑袋。

    林翘喘着粗气,兴奋到了极点。这并非是因为她天生性情残忍,对暴力有着不寻常的迷恋。只是人在做危险的事情时,会分泌许多肾上腺素,所以她才会有种恍若新生的感觉,山间的空气好清新,月光也比城市里的要轻盈,她环顾四周,只见成群的树木草叶环绕着她,毛茸茸的轮廓在黑暗的远方延伸拉长。

    第一次用铁锤砸牛脑袋,血沾在铁锤上,没弄脏衣服,之后几次,便有四溅的血珠落在她身上。

    她弯下腰,举着刀子贴近死去的牛,不忍看牛的眼睛,刀刃划过牛柔软的胸腔,肠子和内脏一泻而出。

    宰牛比杀牛费力气,死亡是一瞬间的事,解剖则需要漫长的时间,挑骨剃肉的过程,弄得林翘满身是汗。

    冷风拂面,林翘脱掉染血的外衣和裤子,从背包里拿了套干净的衣服换上。

    她没有剖完整头牛,只选了相对容易处理的一部分好肉,切下来包在塑料袋里。

    这些肉,她是不会吃的,以后也不想吃牛肉了。另外,牛头连带一小截脖子被她砍了下来,也要带回去,供奉年世。

    天蒙蒙亮,林翘徒步走下山,到了镇上,便叫了辆摩托车。司机一直在和她搭话,林翘都随意敷衍过去了。

    下车的时候,司机叫住她,“你那包里装的什么?东西漏出来了。”

    林翘下意识地将包往身后藏。

    不过是几块牛肉,这种时候,有什么好害怕的。

    但一刹那,她有一个极度荒谬的念头。假如说,此刻她的包里装的不是牛肉。

    林翘闭上眼,对司机笑了下。

    “奶奶给的新鲜牛肉。”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林翘洗净手,用湿抹布轻柔地抹去漆红案几上的灰尘。然后从包里拿出牛肉,在厨房冲洗掉表面的血水,擦干后,放在案几上。

    她跪在灵台前面,真心诚意地认为年世哥有一天能够回到她身边,她会在家里等着他。

    烛焰摇曳两下,切得方方正正的牛肉,渗出深红的血液。她望着自己的影子,拉长了,落在灵台上。

    一阵难言的恶心涌上喉管。

    林翘立即起身,冲到卫生间,抱着马桶干呕。

    她记忆中的年世哥,是个好人。

    她凭什么这样糟蹋死去之人的灵魂?不,这样做是对的,她必须让他复活,为了所有人好,世界需要年世哥这样的人,至少,她需要他。

    没道理让年世死掉,却让其他远远不如他的人活着。

    其实,年世哥不做好人也没关系。

    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清洗完牛头,林翘将它放进冰柜冷冻,休息一会儿,再来到灵台前,她看见牛肉上面爬满了蛆虫。密密麻麻,扭曲蠕动。

    蛆虫分解牛肉的速度明显不正常。

    她手心冒出了冷汗。

    啪嗒。

    不断有白色的虫卵从天花板上落下,加入啃噬牛肉的蛆虫大军,林翘咬着嘴唇,眼神冷漠地注视着火光。

    她的心脏酸涩难当。

    年世哥,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小时候,她想到这个问题,心情便会变得很难过。此时此刻,她依旧因思念起他,而任由阵阵苦涩在心中蔓延开来。

    不明白,这份自以为是的爱,怎么无处不充满心悸。

    她在凝视着仍活着的年世哥时,从未做过坏事,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但这丝苦意,从那时候起,就在心间徘徊不散。

    难道爱一个人便是注定要品味比不爱时更多的孤独,亦或者是,她冥冥中感知到了年世的命运,也因此得以窥见自己的未来。

    有一两只蛆虫从案几上落下来,在地板上扭动。

    她看着它们。

    视线缓缓上移,那么大一块牛肉,已经被蛆吃的丝毫不剩。

    林翘凑近了灵台,烛火照亮她的半张脸,指尖按在凝固的猩红蜡泪上,她低下头,轻吻还剩下三分之一的蜡烛。

    太奇怪了,林翘捂着脸,回到睡觉的房间,浑身发热。

    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奇怪。

    柔软的枕头搭配白天太阳烘烤过的被子给她一种格外舒服的感觉,她躺在床上,体温高得吓人,家里没有测体温的表,手掌沿着脖子的一侧,缓缓向下,锁骨,胸口翘起的弧度,腰部,大腿,她这样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心里想着的是,自己肯定发烧了。

    身体好烫,心里又觉得好委屈。

    她所经历的一切,在此刻想来,都带有一丝讽刺。心中所惦记的到底是什么?是曾经让她每次见到都觉得欢欣鼓舞的年世哥。还是自以为是认为只要默默爱着不管怎样都会圆满地过完每一天。这份爱着的心情,在其他人看来,肯定很可笑。

    而她自己也觉得滑稽。

    眼泪不自觉掉下来,她凭什么这样叨念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她和他从未有过亲密无间,可偏偏是他死去以后,她才察觉到对他的恋慕究竟有多离谱。

    半夜,在高烧中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林翘,醒了过来,喉咙干渴,脑袋里一阵嗡嗡声,她在柜子里找出一板感冒药,配了瓶只剩三分之一的枇杷糖浆喝。

    由于她没有开灯,客厅一片黑暗,很晚了,她咽下药片,拖着疲倦的身躯,来到灵台前。

    蜡烛仍在燃烧。

    蛆虫全都消失不见了。

    下一次又要为年世哥准备什么样的祭品呢?但愿不会是太难弄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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